第15章 不会更好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就调虎离山。”

柳羡仙匆匆更衣饮药,自外入内,回答了燕北还的问题,却也好奇她安排的细枝末节。

“至于鸳儿用了什么饵,我只知你是其一,但显然不够。”

时鸳一手支肘扶头,一手轻捏着棋子,头也不抬地缓缓道:

“林家的药瓶,装着我的亲笔求救,还要暗中交给燕北还,加上之前,蝶舞门中给他的只言片语。他会迫不及待认定这就是事实,然后抛下一切,前去寻我。”

燕北还还是不解,追问道:

“那药瓶是被人截了?可他拿了药瓶,晚宴前还不走怎么办?”

柳羡仙低眸轻笑,默契地道出后手。

“那我会问我三叔,是不是扣了什么东西。介时,燕兄你拿了药瓶直接出门,你猜韩寂阳跟,还是不跟?”

燕北还看向时鸳,她没有抬头,只是轻哼一声落子,她默认了。

刚想开口问,为何不向自己说明。

她低头冷声提醒道:

“你也该去喝药了,别让竺家久待。”

显然,她对于柳羡仙的默契并不满意。

察觉到气氛不对,燕北还知趣地退出屋去,前往霜漱馆。

柳羡仙没有说话,知道她在等人,就静静坐在一边,看着她自弈。

宁静夜色之中,一阵细碎、尖锐的铃声由远而近,轻然响起。

门外哑叔闻声,立时进来挡到二人身前。

柳羡仙猜到是谁前来,按着哑叔肩膀,道:

“没事,别紧张。”

时鸳轻笑一声,嘲笑责备道:

“这么晚才找来?”

又一阵铃声响动,萧侍宴从门框上方探下脑袋,看向屋内三人,随即跃下。

“尾巴有点多,费了点时间。”

他抱怨完,在时鸳面前席地盘腿而坐,手肘支在大腿上扶着头,抬头仰视她,开心道:

“姑姑,你怎么在这里?”

柳羡仙意外这个称呼,剑君之孙的身份,让这年轻剑客在白日里,受尽人尊敬奉承,晚宴上杀人不眨眼,在她面前却似个单纯孩童。

“他叫你什么?”

时鸳笑着点头,眉宇间是不曾与柳羡仙展露的,熟稔与亲厚,她俯身向萧侍宴,不客气地伸手,边解释道:

“我师父和他祖父以兄弟相称,他自然叫我姑姑。好侄儿,酒呢?”

萧侍宴掏出银质酒壶递给她,转头望向轮椅上的柳羡仙,浅色眼眸里是好奇与打量,笑道:

“真是厉害!虽然行动不便,但光风霁月、洞察人心,啧啧——姑姑的眼光是越来越好了!”

柳羡仙眸色一暗,正欲落在扶手上的右手食指蜷缩而停滞,打量着潇洒恣意的萧侍宴,饶有意趣地思考着,“眼光越来越好”的含意。

被拿来比较的,是谁?

拿着酒壶喝葡萄酒的时鸳,横了他一眼,警告道:

“仔细说话!记住,你没在长安见过我。”

萧侍宴轻舔嘴唇,撇嘴道:

“姑姑,还是翻脸这么快!可赶上换姑父的速……”

他赶紧捂上自己的嘴,撇头躲开她狠厉得要杀人的眼神。

“你有完没完!”

时鸳一声厉喝,将手中酒壶扣上,砸回去还给他。

“闭上你的嘴,趁早离了长安!”

她看也不看二人,起身径直回了卧房去。

柳羡仙听得清楚,惊异他心直口快之外,瞥见她愠怒神色间的一抹红云,拇指无声地抚过扶手边缘。

萧侍宴伸手一接酒壶,鼓着腮帮子,嘴里咕噜道:

“要不是打不过你,才不给你酒喝!”

他深邃眼眸一转,望向一言不发的柳羡仙,起身坐到时鸳的位置上,靠在棋桌上,舔脸笑道:

“姑父——”

柳羡仙转头看他,没有直接拒绝这个称呼,眼底不自觉地沁了一丝笑意,剑眉微挑,给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萧侍宴不客气地笑道:

“姑父运筹帷幄,豪赌巨款到手,都分了温相善一半!也该给我这初次见面的侄儿,分一分。好歹今晚,侄儿我也是出了大力的!”

他慵懒地靠在轮椅上,左手轻握着九枝青脉盘,许久不曾有今日的畅然快意!

眼睛不离面前有趣的“妙人”,轻比了个手势,吩咐道:

“哑叔。”

哑叔出门,随后去而复返,将取来的锦盒置于萧侍宴面前。

柳羡仙淡笑嘱咐道:

“一千贯,够——侄儿守口如瓶地,去汴京好好游览。”

“姑姑早该找姑父你了!”

萧侍宴取出盒中的一叠交子票,往怀里一揣,起身道:

“不过姑父你当心,她揍起人来可疼了。侄儿连夜就去汴京,告辞!”

说完这话,他走出门去,带着细碎胡铃声,隐入夜色之中。

听他离去前的“好心提点”,柳羡仙低头间咽下口中唾液,后腰处本已消去疼痛,又火辣辣起来。

来去如风的少年剑客,带来的那阵喧闹后,留下的是一种更令人心绪不宁的寂静。

廊下月光,柳羡仙抬首而望,白日里未散的复仇快感,窥探到她往事的难言感怀,与方才的幽微滞涩,如一串钥匙,打开了心中沉寂的角落。

主卧中,时鸳换了寝衣,散下发髻,在桌边翻着一册《卢照邻集》。

“给封口费了?”

“给了点,不多。”

推动轮椅到桌边,柳羡仙左手轻转九枝青脉盘,斜倚凝望灯下,这一株由慕则焘费尽一生心头血浇灌出来的、带着毒刺的珍卉。

沉默良久,唯有她翻动书页的声音。

“鸳儿,没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时鸳依旧没有抬眼,只专注书册。

她懒得去解释,因经脉尽毁而恍如隔世的过往,不咸不淡道:

“少堂主大仇得报,快意即可。”

他挑眉而视,欲开口追问,却发现,想要一句认可而不得的失望,想要一句解释而被漠视的不甘,皆如此陌生。

灯火跳动下,只看到她的脸庞上忽明忽暗,模糊了神情,也模糊了“少堂主”三字里的恭顺。

她抬手翻页,拒他于千里之外,悠悠提醒道:

“你我交易中,首要的是恨心针。竺澄若不能……”

“婚事越快越好。”

仅在长安两日,柳羡仙彻底认清她的能力,更加笃定了要留下她的决定。

他打断她的假设,倾身上前,伸手将她脸边碎发捋至耳后。

“就算竺澄医不好我体内恨心针,柳家多一个,你这样的未亡人,也不错。”

放下书册,细看近在咫尺的英俊脸庞,烛光下,他眼中燃起,不言而喻的野心与**。

本以为柳羡仙对彼此间交易,仍有怀疑与谨慎,今日不过收拾了半个华山派,甚至还未见到竺澄,他就已经急不可耐。萧侍宴,也并非一无是处。

脸边左手间的小动作如旧,她眼神一沉,试探、挑衅地看向,他腰间的九枝青脉盘。

柳羡仙随她眼神望去,手指在令盘上停留一瞬,摘下后却并未递出。

指尖的九枝青脉盘,在二人间转动,这是留下她最直接有效的代价。

“鸳儿的眼光……”

手腕轻然一翻,将青脉盘,放到桌面之上。

“不会更好了。”

时鸳低眸,轻然一笑,细细端详,这一枚青玉嵌金的九枝青脉盘。

中间阳刻八卦,外盘上九条嵌金柳条向外延申,柳条间排列着卦象与符号。

在烛火下,青玉与纯金,交映出如生命流动般的光泽。

自信、炽热、锐利……交织在她看向九枝青脉盘的眼神中,配上唇边的弧度,她像巡视领地、准备狩猎的野兽,开始衡量眼前的同盟与猎物。

柳羡仙放肆地描摹着,灯火下她的明丽脸庞,以及笑意中被点燃的、与自己如出一辙的野心。

这是他最想要的解释,最直接的认可,最完美的答案。

中指指腹轻划过青脉盘上的嵌金柳枝,笑意埋不下她眼中的审视与挑衅:

“我还以为,得收拾了整个华山派,少堂主才会把九枝青脉盘,予我一观。”

对于他突然间的“施舍”,直接给出自己的价钱。

他眉头微蹙,她还有后招?疑惑道:

“收拾整个华山派?”

时鸳很清楚,如此轻易放到自己面前的,他也能轻而易举地拿回去。

她拈起青脉盘,却放到他手心之中,道:

“和少堂主一样,我也不喜欢秋氏父子,那是很久之前的一步闲棋。事已至此,那就顺势而为。”

“秋百川是……”

他道出心中猜测,唇前却被她冰凉食指轻掩,看到她望来的眼神中,满是心照不宣的笑意。

柳羡仙伸手握住她还未收回的手,拇指指腹,缓缓擦过她微凉的指尖,道:

“我不喜欢,被叫做少堂主。”

时鸳欣赏他眼里毫不掩饰的,且与自己棋逢对手的野心,笑道:

“要称堂主,可还要些时日呢。”

他脸上浮起几丝儒雅笑意,眼中野心蒙上一层别样的雾色。

“叫我——阿羡。”

眼眸轻转,心头微然一窒,了然心意。

她含笑垂眼,避开他灼灼目光,看向他手心里的九枝青脉盘,笑道:

“我说过,阿羡不会后悔的。”

有一丝失望,她唤“阿羡”的时候,避开了眼神。

柳羡仙靠回椅背,耽看灯下美人,他只确定,为了控制她留在身边,付出一切代价,都值得。

月色透窗,在床前落下清冷霜色。

柳羡仙躺在外侧,转头望着地上那抹亮色,又是难以入睡的夜。

《鬼谷子》有言:欲多则心散,心散则志衰,志衰则思不达。

转向床内侧,望向安然沉睡的她,是他欲多的本源。

避居木屋的生活,如同枯草槁木,直到她像火星般出现,点燃起一切**,求生、复仇、权力……

身边人倏然一动,锦被细碎窸窣。

时鸳翻身间,额头抵在了自己左臂上,她蜷缩在被子里,伸出右臂轻搂住了自己的腰。

轻缓吐出被她无意的亲近封印住的气息。

缓缓拉过自己的被子,盖上她的肩头,秋意渐深,她又畏冷,今年该早些开始烧炭取暖。

细细回味今日一切,观剑的自在,晚宴上无与伦比的掌控,践踏华山派尊严后,宿醉般的畅快,以及凝视她看九枝青脉盘时,跳动于彼此眼中的野心。

直至挥之不去的,萧侍宴的奉承之语:姑姑的眼光是越来越好了!

听到那句话时,所有澎湃汹涌的心思,都归于波澜不惊。

而此刻,那些心思经她的靠近催生出,贪婪与傲慢的占有欲,从心口处悄然蔓延,随血液周游于四肢百骸。

最后,轻车熟路地,在每一处血管末梢开始反噬!

恨心针,再一次发作——

每一寸血管,都生生被细银针刺入,将这躯体死死钉于床榻之上。

痛感在冷月无声之中,滔天骇浪般淹没全身。

所有的经脉、肌肉不受控制地僵硬撕扯,双手十指紧绷到颤抖,连再弯曲一分都是奢望。

费尽一切力气,只有喉间撕心低吼:

“呃——”

僵直的手被她紧紧握住,极致的痛觉之中,感受不到她的手是温热还是微凉。

他看见她惊愕的神情,眼中感同身受的恐惧,焦急呼唤的口型……

剧痛之下耳边只余蜂鸣,虽听不到她的声音,但他知道,她在唤,阿羡。

半命嫁东风:为病娇夫君坐馆的黑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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