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那家店面不大,隔扇门半掩,门框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透过格心隐约能看清店内的环境。
叶际卿想起曾经与池锐也逛过这样一家店。
尤记得当时那里很热闹,挤得水泄不通,他们挤在最热闹的一家店,排队等着编一条很普通寓意却很好的红绳。
编织师傅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银白的头发,面容和蔼,她给每个人编织时都会唱着话。
妇人手指翻飞,垂头低吟的场景历历在目。叶际卿喉间涌出酸涩,轻咳了一声走进:“看什么呢?”
池锐彷佛还未从回忆里出来,看向他喃喃道:“莫相辞...”
叶际卿攥紧了手,抿着唇定定地望了他好几秒。
微风拂动,街头清清冷冷,一瞬间二人好像都回到了当年的店口。
池锐猛地回神,局促地挠了挠耳朵:“那个....逛了这么久,好像只有这一家是做手工编织的。”
话刚出口,骂了自己一声,转的这个话题并不高明。
安静了许久,叶际卿定了定心神,语气平稳:“池锐,你还记得。”
第一次地谈论有关于亲密的过去,叶际卿内心五味杂陈。面前的这家店与多年前的那家店很相似。他记得,他知道池锐也记得。
池锐再次看了一眼店门,随后向他走进,将手里的茶递到他手边,再次生硬地转走了话题:“茶凉了。”
叶际卿轻笑了一声,喝完茶没再多问一句。
还未到晚上,商业街陆续闭店。在没有节日的时节里,一天开不了张的店一抓一大把。
二人在附近找了一家农家院住,门口的那扇门泛着陈旧的颜色,看样子是这里的老招牌了。
进去一看,竟然与老板娘有过一面之缘。
“是你们呀?”老板娘对二人有印象,笑呵呵地打招呼,“来附近办事?”
叶际卿点点头:“嗯,这也是你们开的?”
跟徐开年他们吃饭的地方是在山口处,而这家店位于山下的商业街边缘,两者距离并非很近。
老板娘说是自家地皮,跟家里人一起弄的。简单地聊了几句,二人各自开了房间。
走到房间门口,池锐转身问:“几点去吃饭?”
二人房间门对门,叶际卿也转身看他:“休息半个小时?”
吃饭不用再去另找地方,农家院有吃有喝。经老板娘推荐,订了一份当地特色牛脊骨,休息片刻就直接过去。
池锐看了眼时间:“行,待会儿我叫你。”
房间干净整洁,木质地板踩着脚感很好,墙壁上也贴纸木纹壁纸,整体环境甚至比在临场路的酒店都要好一些。
农家院客房总共三层,他们的房间位于二层。叶际卿双手撑着阳台,望着不远处隐约的灯火,平和这两个字再次跳跃在心头。
半个小时眨眼就到,叶际卿关上窗户,出门敲响对面的门。
“咚咚”两声。
池锐很快开了门,唇边带着笑意:“休息的怎么样?”
叶际卿也笑:“休息的很好。”
二人一同下楼,吃饭的地方在住处前面,从院内的长廊走过去,十分钟左右便到了。
门口的服务员准备询问,叶际卿开口:“您好,预定过了。”
服务员返身到柜台问:“好的,您贵姓。”
叶际卿回头看了一眼池锐,弯了弯唇:“免贵..姓池。”
服务员在电脑内找到预订信息:“36号桌,二位先坐。”
饭店内部空间方正,厚重的木桌整齐地排列,陶瓷瓶插着棉花花束,渐错开来地摆在几张桌子上。
农家院特有的气氛,侧墙一角的壁纸已经微微泛黄翘起一个边,小小的瑕疵也未有任何影响。有一种可融于街头又可独立雅致的随和性。
商业街虽冷清,店内的客人不少,异常热闹。
叶际卿轻微皱眉,问服务员:“有包间吗?”
服务员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包间..挺大的,就剩一个了,您两个人...”
农家院占地面积极广,包厢也很宽敞,两个人确实用不了。叶际卿表示理解:“好的,谢谢。”
二人落座,服务员上来一壶茉莉花茶,不一会儿端着铜锅摆到了桌上。
服务员拿着笔划单子:“不够您再加,涮菜稍后给您上。”
牛脊骨炖的软烂入味,酱香浓郁,几乎每桌都点了这个。
两人吃了几口,池锐问:“味道还可以吧?”
叶际卿点头:“好吃。”说话间抬手倒了一杯茶递到了他面前。
玻璃窗被热气熏的模糊不清,面前的茶水飘着淡淡清香,处处都透着祥和的气息。眼前叶际卿眼里带着淡淡的笑意,不再像前几天那么盛气凌人。
池锐嘴唇微动没开口,细细一想只觉得很奇怪,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让这位债主软了脸。
铜锅热气滚滚,交谈声阵阵。耳边是嘈杂的声音,而他们这桌却悄无声息。
中途服务员来加水,铜锅边缘溢出水渍,呲地一声,很快又恢复平静。
等服务员走,叶际卿喝了一杯茶,给自己重新续上,终于开口问:“池锐,过得好吗?”
叶际卿趁着气氛率先做了阔别多年自认为很体面的开场,可话刚说完,丝丝抽痛在心间蔓延。
无论是高中还是大学,毕业之后奔赴各自的工作生活,天南海北关系逐渐变淡随后断了联系。
这么多年,只有池锐这个人在他生命里烙下了印记,也是这么多年,池锐过得好与不好他都没有参与过。
池锐预料到这顿饭不会像表面那样平静,端起杯子抿了口茶水,语气同他一样平和,坦诚道:“刚开始不太好,后来就习惯了。”
习惯是好还是不好,叶际卿有些问不出口。他缓和两秒,问:“跟海瑜怎么认识的?”
他问的太顺口,以至于池锐下意识地觉得他真的已经接受‘结婚’这件事,并且还可以做到无动于衷。
池锐捏着杯子并未回答,抬眼看他说:“该我问你了。”
锅底咕嘟咕嘟地响着,叶际卿将火调小:“你问。”
“过得好吗?”池锐问了个跟他一样的问题。
叶际卿勾起唇:“不好。”
池锐没想到叶际卿这么直接,下意识地追问:“为什么不好。”
叶际卿冲他挑眉:“这是第二,该我了。”
一顿饭,竟然默契地作起了一问一答。
池锐笑笑:“好。”
叶际卿盯着他的手,问:“为什么做摄影师?”
“因为想留住很多时刻。”池锐轻点着自己鬓角,“脑子记不住的,照片可以留下。”
记忆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最想记住的反而最先褪色,时间一久想回忆都不知道从何开始回忆起。
然而叶际卿对于这方面没有多大的困扰,关于那些他想要记住的东西,轻而易举就能从脑海里翻出来。
叶际卿翻过他的朋友圈,也看过他的微博,摄影技术精湛,构图干净,角度十分细腻。他又喝了杯茶,问:“专门学过吗?”
池锐吃了口菜,答道:“嗯。”
“跟谁学的?”
“跟师傅。”池锐抬头,冲他眨了眨眼睛:“叶际卿,三个问题了。”
叶际卿后知后觉自己浪费了三个问题。他失笑,拿起筷子夹菜:“你问。”
池锐连喝了两杯茶,重新低头夹菜:“先吃饭吧。”
叶际卿意外地看向他:“还要留着吗?”
池锐弯着唇角:“叶哥,这句我不给算第四个。”
明里暗里让他闭嘴,叶际卿挑眉,低头吃饭。
周边陆续有客人离去,也有新来的客人坐下,浓郁香气飘在店内半空,一派有序的热闹。
在这样的环境衬托下这顿饭普通到极点,没有任何别样的意味,而他与池锐在这里,只是一对没有经历过悲欢离合的老友。
然而池锐所保留的三个问题又让他忍不住悸动,池锐会问什么,他又会怎么答。
吃到最后,叶际卿刚放下筷子,手机响了起来,他看过去眼眸瞬间沉了一分。
“我出去接个电话。”叶际卿起身,“你在这里等我。”
池锐拿湿纸巾擦了擦手:“好,去吧。”
清凉的空气瞬间涌入胸口,叶际卿的烦躁消去了不少。等手机震动临近最后一秒,他按下接通键。
“际卿?”叶启邦声线沉稳,疑问上扬时有种华丽的腔调。
“是我。”叶际卿的外套还在店里,他放下衬衣袖子问,“您有事?”
叶际卿的态度非常明显,叶启邦叹了口气:“你姑姑从国外回来了,有空回来看看。”
“姑姑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叶启邦停顿几秒反问他:“你不知道她为什么让我联系你吗?际卿,我们父子有什么深仇大恨?你几年没回家了?又有多久没联系我了?”
叶际卿垂着眼,很冷静地说:“我虽然没有联系您,但也没阻止您来联系我,至少你这通久违的电话,我是接了的。”
叶际卿家里算是建筑世家,家里人几代人都是从事这类行业。叶启邦工作繁忙与他少有沟通,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后来父母离婚关系又远了很多,叶际卿几乎是在姑姑家长大的。
“我们很久没见了。”叶启邦语气里是长辈的纵容,“我最近可以空出一段时间,回来看看吧。”
叶际卿说:“可我忙,没有时间。”
“我..”叶启邦刚要说话,被叶际卿打断:“我还有事,有时间我自己会给姑姑打电话,您如果没别的事我就挂了。”
叶启邦很久没回答,叶际卿等了他大约五六秒,直接挂断电话。
突然很想抽烟,他摸了摸口袋,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张身份证。叶际卿捏了捏眉心,靠着窗户站在原地吹风缓和。
没一会儿,服务员出来,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走进,将手里的东西递向他。
叶际卿低头看,一包烟一支打火机。
等他接过,服务员说:“里面的池先生说,吸烟有害身体健康,让您抽一根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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