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际卿到酒店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周保贝住他隔壁,听到房门响动,没一会儿便来敲他的门。
叶际卿开门问:“怎么了?”
周保贝刚洗完澡,穿着的睡衣眨眼:“什么怎么了?不是要开会吗?”
叶际卿恍然大悟,看了眼时间他已经迟到了五分钟。他离开门口指了指一旁的桌子示意周保贝坐,回身拿出电脑连上了会议。
屏幕后面的同事各抒己见,一个半小时后,结束了冗长沉闷的会议。
叶际卿揉了揉酸胀的右臂,这只胳膊受过伤,一到阴天下雨,骨头缝里带着酸痒的难受。
周保贝整理好会议纪要没有立刻离开,笑呵呵地点着手机,不知道在跟谁聊天。
叶际卿心念一动,问:“我能看看你跟....”话未说完。
周保贝抬头:“看什么?”
叶际卿放下胳膊:“没什么,回去休息吧。”
周保贝点头,跟他道了声晚安离开了房间。
下雨天屋内潮湿,淡淡的潮味笼罩着。他一直开着窗子,凉气入门衣服都是冷的。
桌上手机躺又开始震动,叶际卿拿起,眼睛里泛起一丝无奈。
忽然想起事务所成立之初,他带着助理去出差,到了地方先开会,因为项目方案跟客户聊,跟客户聊完跟施工方聊。
聊只是一个体面的形容词,实际上每次都是一场你来我往的争辩。
叶际卿做决策相当果断,但他并不擅长吵架,争论到最后实在没结果,别人都看着他什么想法,他拿出万能公式,说:“我们跟何总商量一下,咱们之后说。”
何煦是他的老搭档了,让叶际卿光明正大地拿他挡事儿,殊不知另外一地的何煦也是这么说,两人都拿彼此当幌子,最后大多数还是按他们的方案来。
如同建筑一样,某些事情也是一个妥协的过程,叶际卿明白这个道理,他会有妥协的时候,只不过也要看时机。
手机还在持续震动,加上开会时的那两次,这是第三通电话。
叶际卿按下接通键:“妈。”
陆时媛立刻质问:“叶际卿!你放人家几次鸽子了?”
这大约就是多数父母的通病,家庭孩子操不完的心,除了背着他安排相亲的事情,陆女士整体思想是个很前卫的母亲,母子二人关系很好,哪怕叶际卿叛逆期时,也没有真正地跟她红过脸。
“妈,你应该知道的。”叶际卿的声音理智又冷静,“我以前交往的是男朋友。”
对面安静片刻,陆时媛的声音很年轻,声线跟她儿子如出一辙的冷静,问:“我安排男孩子,你会见吗?”
这里离国道很近,一阵阵刺耳的笛声响起,似乎有大卡车滚滚而过,空气里有极轻的土腥味,鼻腔又酸又疼,叶际卿忽地沉默了。
片刻,他说:“不会。”
“你!”陆时媛被他呛了一口,缓和良久问,“你是不是还想着他呢?”
叶际卿明白这个他指的是池锐,他们交往的事彼此父母都知道。耳边又回荡起池锐跟以前完全不同的柔和嗓音,叶际卿心跳加速两秒,答非所问道:“我在出差。”
不提出差还好,一提起陆时媛又扬声质问:“你诚心躲我是吧,什么项目还的让你亲自驻场?”
叶际卿道:“很大的项目。”
“你!”陆时媛气的无话可说。
隔着手机,叶际卿能清晰地听到他妈在缓和情绪的呼吸声。那边寂静良久,叶际卿也不催促,安静地等着陆女士的下一句话。
“际卿,你得告诉我。”陆时媛的情绪调整的很快,“你不想交朋友,跟他有没有关系。”
关于前任的问题叶际卿始终是避而不谈的态度,陆时媛知道他的脾气,末了又补充了一句:“不想说可以不说。”
“不想说。”叶际卿给了她一个算是准确的回答。
“好,我知道了。”陆时媛说,“我尊重你,但我也会看着办的。”话里还是没放弃的意思。
叶际卿平日沉稳的脸上忽然带了一抹顽劣的笑意,食指点着手机对电话那边说:“妈,你能不能别总盯着我,你跟我爸都离婚这么多年了,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嘟嘟嘟......”陆时媛挂了电话。
叶际卿是池城建筑设计事务所总教头,人称桃花煞,原因无他,叶际卿凭着一张好脸惹祸无数,却凭着一张毒舌让人退避三舍,恼起来连亲妈都敢呛。
夜晚将空间沉寂的分外幽静,晚上将近十点,周保贝又来敲他的门。
在宁城的时候加班加出习惯了,周保贝知道领导且睡不了呢,在门口问:“老大,你饿吗?”
叶际卿确实没睡,结束跟陆女士的通话后他给徐开年发了微信,这会儿端着手机在看屏幕上的一串号码。
“你饿了?”叶际卿起身开门问,“下午没吃饱?”
周保贝睡衣外面穿了一件灰色的外套,控诉般地说:“你也知道是下午,现在是晚上十点!”
“那你给前台打个电话,叫份饭不行?”叶际卿靠着门,没有放人进来的意思。
周保贝皱了皱眉头:“我打了,人家说厨师下班了,而且提醒我按时吃饭,师傅是按饭点儿下班的,过了时间除了小零食就没东西吃了。”
“哦。”叶际卿问,“那..怎么办?”
周保贝兴致勃勃地说:“不下雨了,咱出去找点儿吃的吧,我请你。”
下午那顿叶际卿其实也没怎么吃,他拿着手机蹭着下巴考虑片刻:“行。”拿上外套二人前后出了酒店。
酒店位置在相对热闹的临场路,主干道旁边,顺着路向前是整条城镇最热闹的中心,而施工现场则走到尽头上国道向东拐,再开十分钟便到了地方。
晚上十点多,路上人很少。
“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处啊。”周保贝跟他并排走,“咱们那这个点儿地铁还有不少人呢。”
叶际卿点头,看着街头零星的灯光,节奏也仿佛慢了下来。忽然想到了池锐不疾不徐地看他的那两秒。
当时,池锐在想什么?现在,池锐又在哪里?
慢悠悠地走了片刻,发现周边的商铺都黑了灯,只有前面一家便利店招牌明亮。二人刚一进去,一个柔和的女声问:“您好,需要什么?”
“您好,需要什么?”女人身边坐着一个长相非常可爱的小女孩,软软糯糯的孩童声重复大人的话。
周保贝笑眯眯地点了点小姑娘的小揪揪:“买好吃的呀,然后还想问问...这里为什么只有你们一家开门呀?”
老板娘是个很漂亮的女人,身材高挑,淡淡地笑了笑:“外地来的?”
叶际卿点了点头:“这附近关门都这么早吗?”
“对呀,怎么这么早就关门了。”周保贝追问。
老板娘笑笑:“你们走错路了,我们这条街都是居民楼,超市菜市场居多,餐厅开这儿可挣不了钱,主街在前面第二个路口右转,那边正热闹呢。”
怪不得这边儿这么冷清,原来没找对地方。
二人道谢,周保贝转身去货架上拿吃的。叶际卿没离开原位,看了眼柜台旁架子上摆放的糖果,里面有他熟悉的牌子。
叶际卿不喜欢吃糖,池锐...曾经非常喜欢一款柠檬味的糖,口香糖、棒棒糖都只买这一个口味。他记得当时也就几块钱一盒,现在估计涨价了吧。
“柠...”
“海瑜,我外套你放哪里了?”
询问的声音被突兀地打断,而这个熟悉的音调令叶际卿瞬间头皮发麻,他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柜台里的那对母女。
漂亮的女人,乖乖地坐在收银台后的小女孩....大约四五岁的样子.....
“灰的在阳台上,蓝色在柜子里,黑的在洗衣机,自己去找。”海瑜扬声回道,扭过头又问,“帅哥,你要什么?”
冷餐柜尽头是一道木门,后面应该是楼梯,叶际卿听到了下楼的脚步声。
他看向海瑜,轻启唇舌:“我要一盒柠檬糖。”
海瑜眼睛一亮,熟练地从面前的小架子上挑出一盒:“九块。”
叶际卿捏着糖盒,付完款门恰好开启。
叶际卿看向声源处,心落到了地上,被砸的稀碎。猜想与实际情况,两者感觉天差地别。眼前的场景给了叶际卿一闷棒,令他清醒地眩晕着。
池锐俨然刚洗完澡,发丝微湿,眼眶泛着一丝红,看到叶际卿后也愣住了。
旁边的冰柜发着极轻的运作声,叶际卿眼里有太多不言而喻的含义,池锐茫然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没什么不妥之处,抬头时余光看到他背后的海瑜与小念,心里忽然一惊。
还未等他开口,周保贝从一旁的货架里凑过来:“诶?池锐,这是你家开的?”
二人一左一右并排站着,周保贝微微歪着头偏向叶际卿那边,看起来很是亲昵。池锐看了二人几秒,从周保贝未拉严实的拉链处看到了他里面的睡衣。
他将眼神挪走:“嗯,我家开的。”
周保贝一脸笑意想走进,叶际卿伸出胳膊拦下,一动不动地说:“先出去等我。”
叶际卿不做任何表情时脸上有种端庄的严肃,周保贝迟缓的神经终于品出那么一丝不对劲,这时候都不忘吃的,快速地拿了些,对老板娘指了指叶际卿的背影,意思是说他结账,匆忙出了门。
池锐看着周保贝离开,站在原地犹豫片刻,从冷柜里拎了两瓶冰水,走进后对海瑜说:“我盯会儿,你先带小念上楼吧。”
海瑜一直在前台坐着,没看见二人的神色。她嗯了一声,抱起冲池锐伸手要抱抱的女儿进了门。
店内一时间只有二人,一个在柜台里,一个在柜台外。
下午出门时叶际卿路过周边的超市,里面大多装修普通,而现在这家便利店却与众不同。
店内灯光明亮,货架洁净整齐,冷藏柜里有三明治、酸奶、寿司,柜台一旁的货架上甚至咕嘟咕嘟地煮着关东煮。
这一切的一切,跟周边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什么时候喜欢吃糖了?”前几次的交流似乎做了铺垫,现在的池锐才像是真的与他久别重逢了一般,他又说,“我记得你不爱吃糖。”
铁制糖盒在手心握的发烫,叶际卿莫名觉得自己很狼狈,他看着池锐并未说话。
池锐坐在柜台后看了眼监控,将水往他跟前推了推:“叶哥,喝水。”
叶际卿扶住柜台,右手攥着那盒糖:“我是你哪门子的哥?”
池锐背脊一僵,觉得叶际卿说的没错,他是该改称呼了。
他拧开水瓶,不嫌凉地猛灌了好几口,放下后舔了舔唇角,看向他微微一笑:“叶先生?还是叶际卿?哪个称呼你听得顺耳?”
很陌生的感觉,除了刚才舔唇角时流露出来的神色能窥见一丝他过去的痕迹来,其他的全都变了,找不到也摸不着。
“叶际卿。”池锐又问,“这个称呼,可以吗?”
门后传来海瑜母女二人的笑声,小女孩软糯糯地叫着妈妈,可这样温馨祥和的动静却让叶际卿耳里嗡嗡作响。
‘啪’地一声脆响,叶际卿放糖盒的动作并不粗鲁,只不过柜台是玻璃制品,与装糖的铁盒轻轻一碰,便能发出这样的声响。
那些过去情谊以及他这个人仿佛被池锐全都当成了笑话,叶际卿怒意直窜心底竟然笑了出来,问:
“池锐,你结婚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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