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午后,阳光透过教工宿舍宽敞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大片斑驳温暖的光块,空气里漂浮着微尘,静得能听见窗外偶尔掠过的鸟鸣和书页翻动的轻响。
江南清盘腿坐在客厅柔软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膝上摊开着一本厚厚的《西方哲学史导论》。
她看得专注,纤细的指尖划过晦涩的语句,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
苏瑾则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里,手边是一杯氤氲着热气的红茶和几份待批阅的论文稿。
她今天戴着一副江南清之前未曾见过的银丝细框眼镜,平添了几分书卷气的清冷与严谨,与她平日温润的气质有些许不同,却同样吸引着江南清的目光,让她在间隙抬头时,总会不自觉地将视线停留几秒。
室内暖气充足,与外面的清寒形成两个世界。
江南清手边的玻璃杯里,牛奶温热的水汽袅袅升起,扑在她专注阅读的脸上。忽然,一片白雾蒙上了她镜片,眼前的字迹瞬间模糊成一片。
她下意识地“唔”了一声,眨了眨眼,抬手就要去摘眼镜擦拭。
“别动。”一个温润的声音先一步响起。
江南清抬起头,看见苏瑾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手中的钢笔,起身朝她走来。
她逆着光,身影修长,细框眼镜后的目光满是专注。
苏瑾在她面前自然地蹲下身,伸出双手,指尖轻柔地穿过江南清的鬓发,取下了那副被雾气濡湿的眼镜。
动作流畅熟稔。
江南清怔怔地看着她,失去了眼镜的阻隔,苏瑾的容颜在近距离下有些微的模糊,反而更凸显出那份温柔的轮廓。她能闻到苏瑾身上清冽的雪松檀木调香气,混合着红茶的微涩和纸张的墨香,构成一种令人安心的气息。
苏瑾从衬衫口袋里取出一块柔软的灰色镜布,低头,仔细地、一下下地擦拭着镜片。
她的动作不疾不徐,眉眼低垂,长睫在镜片后投下淡淡的阴影。
江南清看着她的动作,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这无声的温柔轻轻填满。
“好了。”苏瑾擦拭完毕,将眼镜重新为她戴上。
世界恢复清晰的瞬间,江南清也清晰地看到了苏瑾眼中未加掩饰的柔和笑意。
“谢谢姐姐。”江南清小声道,耳根有些发热。
苏瑾没有立刻回到她的单人沙发,而是就着蹲踞的姿势,目光落在江南清摊开的书本上,随口问:“看到哪里了?康德的先验唯心论?”
“嗯。”江南清点头,试图将注意力拉回书本,但鼻尖萦绕的属于苏瑾的气息,让她有些难以集中精神。
苏瑾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些微走神,唇角弯起。
她没有点破,而是站起身,做了一个让江南清有些意外的举动。她拿起自己那杯红茶和待批阅的论文,直接坐到了江南清身后的长沙发上,并且是紧挨着她刚才位置的那一侧。
“这里光线好些。”苏瑾语气自然,仿佛这只是一个基于客观条件的合理选择。
她重新拿起钢笔,目光落在论文上,一副准备继续工作的样子。
但空间的意义瞬间改变了。
单人沙发象征着独立的领域,而这张长沙发,此刻却成了一个模糊了界限的共享空间。
江南清甚至能感觉到苏瑾坐下时,沙发柔软的凹陷,以及她身上传来的、比空气中更清晰的体温。
江南清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维持着看书的姿势,背脊却不由自主地挺直了些,感官无限放大,全部聚焦于身后之人的存在。书上的字句似乎更难读进去了。
姐姐……在做什么,南清已经无法集中注意力了,开始胡思乱想。
时间在静谧中缓缓流淌。
或许是暖气太足,或许是苏瑾的存在感太过安定,又或许是前一晚因为思考连眠和商老师的事而没有睡好,江南清起初还在努力对抗着逐渐沉重的眼皮,但最终,倦意袭来。
她握着书页的手指渐渐松开,脑袋一点一点,最终,轻轻地、毫无防备地歪倒,靠在了身边之人的手臂上。
苏瑾正在批注的笔尖一顿,她侧过头,看着女孩靠在她臂膀上的小脑袋。
江南清已经彻底睡着了,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睫毛静静垂落,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两道小小的阴影。平日里那份清冷在此刻被全然卸下,只剩下毫无防备的柔软与恬静。
苏瑾静静地看了她几秒,眼神深得像幽静的潭。
她极其缓慢地、小心地调整了自己的姿势。
先是轻轻抽走被江南清靠着的胳膊,然后在女孩因失去依靠而微微蹙眉、身体下意识寻找新的支点时,伸出手臂,稳稳地、温柔地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整个身子更舒适地圈进自己怀里,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肩窝处。
做完这一切,她停下动作,确认女孩没有被惊醒,只是在她怀里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发出一声极轻的、满足般的呓语。
苏瑾的眼底漾开一片柔软的波光。
她抬头,拿起茶几上的空调遥控器,将温度悄无声息地调高了两度。随后,她又探身,将搭在沙发另一头的一条米白色羊绒毛毯拿过来,动作轻缓地盖在江南清身上,仔细地掖了掖边角,确保她不会受凉。
做完这一切,苏瑾才重新靠回沙发背。怀里是女孩温热柔软的身体,隔着薄薄的毛衣,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青春的、充满生命力的暖意,以及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节奏。
苏瑾的手臂环着她,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和奇异的平静笼罩了她。
她低下头,目光不由自主地流连在江南清近在咫尺的睡颜上。
从这个角度,她能看见女孩光洁的额头,挺翘的鼻尖,还有……
她的视线微微下移,落在了江南清因为睡姿而微微敞开的领口处。在左边锁骨的下方,白皙细腻的肌肤上,悄然点缀着一颗极小的、颜色偏浅的痣。
像雪地上偶然落下的一粒深色砂砾,又像纯净画卷上一个无心的、却独一无二的墨点。
苏瑾的心,毫无预兆地微微一动。
像被一片极轻的羽毛拂过心尖,带起一阵细微而清晰的颤栗。那颤栗并不猛烈,却悠长地荡漾开去,难以平复。
她凝视着那颗小痣,有几秒钟的失神。
脑海里并没有升起任何明确的、带有**色彩的念头,只是纯粹地被这个小小的、属于江南清的独特印记所吸引。
它就在那里,安静地存在着,仿佛一个只有她知晓的、关于这个女孩的秘密。
苏瑾想继续看之前放在手边的论文,却发现自己的目光和思绪,都有些不听使唤。
纸张上的文字变得陌生而难以进入,她的脑海里,反反复复浮现的,是女孩的样子。
初见时,在重组家庭饭桌上的疏离与清冷;开学日,站在哲学系报道处,带着一丝迷茫却故作镇定的模样;在炖奶店里,被她问及为何不来听自己课时,那微微泛红的耳根;读书会上,戴着眼镜,认真阐述观点时眼中闪烁的智慧光芒;生病时,依赖地靠在她身边,鼻音浓重地喊“姐姐”的柔软;还有此刻,毫无防备地沉睡在她怀里,露出锁骨下那颗小痣的恬静……
全是她的样子。
不过是短短几个月的相处,这个女孩却像一株缓缓舒展的植物,向她展露出了越来越多、与她最初认知中截然不同的面貌。
清冷是她的外壳,内里却藏着如此多的柔软、呆萌、执着与聪慧。像一只猫,对不熟悉的人保持着疏远的距离,一旦确认了安全与信赖,便会露出柔软的肚皮,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用她自己的方式,一点点侵占你的生活和心域。
想到这里,苏瑾环住江南清的手臂,不自觉地又收紧了些。
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带着珍视,也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想要牢牢守护这份温暖的占有。
怀里女孩温热的体温,均匀的呼吸,发间清淡的、与她身上雪松檀木调略有不同、更偏向于某种花果清甜的香气,丝丝缕缕地萦绕在鼻尖。
这一切,都像最轻柔的羽毛,不断撩拨着她内心翻涌的、复杂难言的波澜。
她低下头,高挺的鼻梁轻轻蹭了蹭女孩柔软的发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借此能汲取平静的力量。
良久,她才用一种极轻、极柔,几乎只有气流声的嗓音,在江南清的耳边低语。
“乖,睡吧。”
阳光缓缓移动,将相拥的两人笼罩在温暖的光晕里。
苏瑾维持着这个姿势,许久未曾动弹,论文被暂时遗忘在一边。
她只是静静地抱着怀里的女孩,听着她平稳的呼吸,感受着时光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而绵长。仿佛整个世界,都栖息在了这一个安宁的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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