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梨一夜未眠,枯坐望着蜡烛泪竭熄灭。窗棂刚映出一点天光,就有人扣门叫起。简单漱洗一番,盘髻时到处找不见那支梨花簪。门上又响,只得挎着包袱出来。庄子里寂静无声,程锏一手牵马,另一手牵了头灰驴站在门外。杜淮琤和修齐昨日就下山了,没想到竟把程锏留下来安置自己,刘梨苦笑,小小婢子好大的面子。
“可会骑驴?”程锏的声音没有温度。
“我试试。”灰驴没有马高大,刘梨把它牵到石阶旁,腿上还使不上力气,她不想露怯,踩着石阶勉力跨上驴背。程锏没什么表情,打马在前。刘梨拍拍驴,“走吧。”这驴子倒也乖觉,跟上前面的马,走得不慌不忙,倒是稳当。
山门下一个人影,刘梨想起初上山时他大马金刀的样子,嘴角带起笑意。阿麦将手中的油纸包塞到刘梨手里,默默退下。半大小子说不出惜别的话,一径低着头。
“谢谢,保重。”前面的马没有停下,刘梨匆匆道别。
一路无言。程锏心道这女人倒是沉得住气,也不打听要去哪里。一路上没有停歇,行到一处岔路,才下马休息。
刘梨早已吃不消,从驴背上滑下来,忍着颤倚着路边大石坐下。举目四望,竟是上回和伍子骥走过的路口。不过几日光景,便发生诸多变故,也不知今后要流落向哪里?
掏出阿麦给的油纸包,里面是几个饼子。先递了一个给程锏,他略意外了一下便接过了,刘梨继续坐在大石上吃,几顿没好好吃东西,这会真饿了。斜里递来一只水囊,刘梨接来,点点头表示谢过。
修整片刻二人继续赶路,速度比之前慢上少许。日头渐渐上来,道路坦阔,偶有几个行旅,俱是行路匆匆。在烈阳爆发它的威力前,两人转上一条林荫道。这条路显然也被好好修缮过,行数里,只见峰岩交错,溪流纵横,一道白练般的山涧蜿蜒而上,延伸至一处庄子。
这处庄子比阿麦他们那处大上许多,远远就能瞧见一架大水车挺立在溪涧急流处。庄头立一巨石,阴刻填朱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西岭酒坊”。庄子里人来人往,各司其职。程锏直接带她来到庭中,一小厮跑上前接过马缰,“程爷。”
“周坊主在吗?”“坊主在里面呢,小的给程爷带路。”程锏走出两步,回头对刘梨道:“你先在外面候着。”刘梨点头应下。
这处正在庄子中庭,除了停放车马,也兼做料场。东南角几个壮年正从车上卸料,不时朝刘梨看来两眼。她往灰驴身后隐了隐,暗暗打量周围。
这西岭酒坊想必亦是杜家的产业了。屋舍林立,道路平阔,来往的人不少,多而不乱,各安其职。空气里飘着酒糟味,是粮食发酵后湿漉漉、暖哄哄的气味,算不上好闻。那头灰驴似被影响,连打了几个响鼻。
约莫半柱香的工夫,程锏回返,并不和刘梨多话,纵身上马,绝尘而去。方才那小厮朝刘梨拱了拱手,面容还算和善。“程爷大致将姑娘情况说了,这就随我进来见过周坊主。”“多谢,请问大哥怎么称呼?”“我是坊主身边伺候的,鄙姓易。”“易大哥。”“当不得、当不得,我单名一个全字,你就随他们叫我全哥吧。” 易全,乙醛,好记。
易全对刘梨的嗓音并不奇怪,也不知程锏怎么和他们交待的,带她进了议事堂便退了出去。几架落地书橱上摆满了卷轴书册,书案上堆的也是。一长者坐于书案后,手上奋笔疾书,刘梨等了半刻他才抬起头,像是才发觉堂下立了个人。长者生得富态,须发花白,目藏精光,毫不避讳地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嘴里直嘬牙花子。
刘梨向上行礼,垂眸道:“婢子名唤刘梨,往后叨扰坊主了。”见她行止有度,周坊主把笔搁回笔架,叹道:“酒坊这地方,素来都是男人的地界。二爷把你送到我西岭酒坊,可是给周某出了个难题哦,该如何安置姑娘才好?”
“我惯做粗活,酒坊里有什么我能做的,坊主差遣便是。”
周坊主挑挑眉,“咱们坊里不养闲人,活计自是少不了的。姑娘的事,老夫也知晓一二,既然你是因为坏了规矩才被遣来这儿的,那我可得特特与你说说规矩!”
这话说的不客气,刘梨肃身道:“请坊主吩咐,刘梨一定谨记在心。”
“第一,这西岭山钟灵毓秀、造化神奇,岭中草木生灵不可轻易伤之;第二,坊内曲房、蒸室、晾堂、窖池,你不得进入;第三,坊中用水俱引自白猿涧,上游的水不可私自取用,更遑论嬉水、浣洗、垂钓了,总之你离它远远的,不要靠近便是。以上但有违逆,即刻打出去,你可明白了?”
“明白。”
得到她的允诺,复又唤易全进来安排寝所,提了几处都不满意,要么嫌人多嘈杂,要么嫌屋子老旧,惹得老头又开始嘬牙花。易全想了想,伸出一指朝上抬了抬道:“上面倒还有处空房,也干净齐整,只是离‘六尘草庐’近了点,您看……”坊主捻须想了想,“就那儿吧!”转脸又对刘梨郑重道:“再加一个,‘六尘草庐’也不得进入。”说罢挥挥手,又埋头到账册中了。
刘梨退出来,心想周坊主看着严苛,可刚才挑屋子的劲头,细致周到、外粗内秀,和府里的常妈倒是一个性儿。想到府里,不免又想起修齐,也不知小儿郎现在境况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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