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刘家的灶房里就升起了炊烟。刘婆披衣出来,听得灶房动静,唤道:“梨儿,你怎的又这么早起?”
“吵醒干娘了?这灶火我老是生不好,早点起来才不误事。小灶上焐着热水,我兑点给您漱洗。”
“能误什么事啊,你伤还没好利索呢,老婆子眼瞎,照应自己没问题的,你不要事事亲为,姑娘家养好伤,别留下病灶来。”
“我省得的。”陌生的环境自然是不习惯的,但刘梨一向是个勤快的,以前照顾家人、勤工俭学,同时做几份兼职她都能兼顾的很好,虽说累,总比空下来胡思乱想强。开始也插不上手,就从旁看着刘婆怎么做她跟着学,现在生火做饭、洗衣洒扫都做的有模有样了。
那边刘老儿也起了身,刘梨盛粥摆饭,三口儿围坐吃早饭。刘梨边往干娘碗里夹小菜,嘴上不忘问干爹可还合口味,热粥熨得人舒舒服服的,处处透着妥帖。“合口味,合口味,比你干娘做得好。”
“老东西,吃我几十年饭食,倒委屈你了?”
“老婆子,不瞒你说,你眼睛坏了后,我顿顿饭都吃的提心吊胆,要么怕你烧了灶房,要么怕饭菜择不干净。那回,还拿猪食给我盛了一大碗!”
“呸!猪食你不也吃了,还叫我再来一碗呢!”三人都笑出了声,农舍里迎来久违的欢欣。笑着笑着突然觉得这样挺好,从前孤身一人,仿佛荒凉地活着,现下有干爹干娘怜惜,日子虽过得清苦,心里却是满当当的。
那么,就尝试安定下来吧。
起身又给干爹盛了一碗,他待会下田,须得吃饱了。刘老儿看着干闺女事事周到,满意极了。原先也有点担忧,姑娘现住的穿的,都是前头苦命女儿的,怕她忌讳嫌弃,刘梨却知足的很,将家里收拾得干净利索,老两口的衣物饭食俱照应妥当,前儿还要跟他下地去,被老婆子拉住了。
“待会让你干娘带你村里转转,认识认识,这时节不忙,姑娘家多走动走动。”
刘梨其实有点怕出门,她本不是个擅交际的,又怕旁人问起身世说错话,只随口应了。饭毕只推说脚疼,不愿出门,陪干娘坐院里说话。
刘婆眼睛不好,倒有个编筐的手艺,即使看不见手上却极有分寸,编的东西细密结实,在这一方还有点名气,多少能贴补点家用。刘梨帮不上忙,拿了笸箩学做针线,但始终不得法。抬头揉揉脖子,望向墙边一棵树。
她着意和刘婆说话,问道:“干娘,咱家种的那是什么树?”
刘婆手上没停,答道:“说是木枣树,还是二娘在的时候老大移回来种的,知道妹妹馋果子,从山上特意背了回来,可惜这么多年没结过果,二娘直到走都没吃上。”刘梨不意戳了干娘伤心事,有些讷讷。“老话说‘树挪死、人挪活’,树活了,人却没了。”“是我不好,平白惹干娘伤心了。”“都是以前的事了,你不必在意,二娘生下来身体就不好,我们都有准备。前两年我那大小子去城里学徒,后来也就没人侍弄那树了。”刘梨听刘婆说过大儿子在城里拜了师傅,仨俩月才回来一趟,也不知这素未见面的哥哥怎么看待她这半路的妹妹。不及她多想,院外传来人声。
“刘家婆婆在么?”
“听声音是小柳儿吧?”
“婆婆耳力真好”,外头走进个一身绿的小丫头,扎两个总角,边走边说道:“我刚从舅舅家回来,听爹爹说刘家来了个仙女样的姐姐,特来瞧瞧。”说着一双眼滴溜溜打量刘梨,笑靥盈盈。
“这是庄头家的小柳儿,最是个精怪的,这是我女儿,你唤她梨姐姐吧。”刘梨见过礼,进屋给小柳儿冲了碗糖水。“梨姐姐真好看,跟年画上的人似的。要知道姐姐来了,我就不在舅舅家耽搁这么久,早些回来陪姐姐了。”刘婆笑弯了眼,“你舅家都还好吧?”“好着呢!舅家的表嫂刚给表哥添了个大胖小子,一家人喜得跟什么似的。舅母去城里的万宝银楼打了副麒麟锁,我跟着去了,只是没见到又青哥哥。”“你又青哥哥不在柜面上伺候,和他师傅在工坊里做事,自然是见不到的。”几个人又说了会闲话,刘梨跟小柳儿请教针线,小丫头年岁不大,女红倒是不错。半日下来两人熟络很多,约好明日一起去浣衣。
庄子里几乎家家有井,可是去村外溪边浣洗却是姑娘婶子们最爱的“社交活动”。小柳儿是个社牛,一路呼朋引伴,大伙和她招呼的同时也暗暗观察刘梨,都知道是刘家新认的干闺女,有胆大的媳妇子,直接问:“刘家姑娘,听说你是伍先生带到我们庄的,你和伍先生什么关系啊?”刘梨正愁怎么答复,小柳儿抢道:“我爹说了,梨姐姐是伍先生远房的亲戚,不过以后就是刘家的女儿了。”“那伍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家里还有什么人?”一个圆圆脸的姑娘问道。“王二丫你问题那么多,打的什么主意?”小柳儿叉腰横在刘梨前头,替她把问题挡了回去。其他姑娘媳妇听柳儿这么说,都打趣那叫王二丫的姑娘,她倒不恼,大大方方说道:“伍先生长得英俊,人又斯文,跟谁说话都和和气气的,可好听了。我多问两句又怎么了?”大伙又是一阵笑。刘梨回想那张胡子拉碴的脸,英俊?
“王二丫,快回去叫你娘找媒婆给你议亲去吧,我看你是女大不中留咯!”“江小柳,你倒是留得住,谁不知道你看上同村的刘又青,刚才那般护着刘家姑娘,是提前巴结小姑子呢。”小柳儿又急又羞,丢下手里的衣裳,撩水泼那二丫,旁边其他姑娘也跟着遭了殃,不客气地泼了回来,一时溪边骂声笑声闹成一团,惊起一滩鸥鹭。
刘梨也被淋了个透,可是心里酣畅不少,一扫多日的郁郁。
“快看!”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停手,见几个人正从桥上走过。
“是翠姑,我听说她爹娘把她卖了。”翠姑挽着个小包袱,跟在他爹后头。走到桥中央停住,微微侧过脸看向昔日的小姐妹,眼圈儿红红的。小柳儿几个站在水里,无声地张了张嘴。翠姑爹折回来把姑娘拽走,跟上前头不耐烦的人牙子。
“呸!为了给他那不成器的儿子成家,硬是把姑娘舍出去了,没心肝的东西!”
“翠姑还回来吗?”王二丫看着远去的人影问。
这次没人回答她,众人默默相协把衣物浣洗干净,结伴归去。小柳儿又约好刘梨一起做针线,才各自回家。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