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刘老儿一早出了门。刘婆还不太清醒,刘梨勉强喂她吃了点米粥,拜托好隔壁的婶子照看干娘,自己挎了个包袱出门。村头的几个婆子婶子看刘梨路过,嘀咕道:“刘家这半道的女儿干啥去?”“都说是半道的女儿了,怕是看刘家不行,自个儿溜了吧?”“那小娼妇,我早就看她不是个安分的。咱们要不要截住她?”“管她干嘛?刘家那一屁股烂账!这几天刘老儿去你家借过钱吧?这时候可别招惹他。”另一个听她这么说,立刻噤了声。
刘梨不知道她们的心思,拿头巾包了脸,一心往城里走。她听小柳儿说过每日这条官道上都有牛车路过,给两文钱就可以捎带到城里。小柳儿邀过刘梨一起去城里玩,她对出门还有些抵触,回回都婉拒了。所幸没走多久就搭上牛车,刘梨坐在车尾听车轮咿咿呀呀,仿佛回到初来这个世界的那天。脑中浮现一个靛蓝的身影,刘梨甩甩头,只去关注沿途景致。这是她素来的习惯,不管去哪里,都留意所经路线,记好坐标参照物,不至于失了方向。
进城已近晌午,刘梨吃了点自带的干粮。身上的钱是刘婆以前给她零用的,不多,她不敢乱花。打听好路线,刘梨径直去了城里最大的解库——“长生库”。
白水城是东西重镇,城内举目重楼画阁,绣户珠帘,长生库就坐落在繁华的主街上。面阔三间的歇山楼,不时有人进进出出,面上或悲或喜。
刘梨跨过高高的门槛,堂内很深,阳光仿佛都照不进。朝前几步,只见柜台上写着“神袍戏衣不当,旗锣伞扇不当,皮货无袱不当,低潮手饰不当”。刘梨正琢磨着,柜台上方探出个脑袋,也不看她,自顾自问道:“当什么?”
柜台太高,刘梨只看到对方下巴,髭髯稀疏,声音冷漠傲慢。“我要当这个,掌柜的给个价。”刘梨向上递出玻璃瓶,却迟迟不见回应。良久,柜台里的人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才把身子往外又探了探。
长生库的朝奉姓冯,见柜下站着个姑娘,遮了大半张脸,眉眼却是极动人的。冯朝奉涎着脸,一双眼只盯着刘梨,接过姑娘手上的东西,嘴里道:“姑娘家里可是遇上了难事?怎么让你一个女孩家家的抛头露面?”
“您只管看东西价值几何,别人家的事犯不着瞎打听。”
“哟,有点小脾气。”冯朝奉被刺了一下也不恼,笑容更大。见姑娘不愿搭理他,这才转眼看手上的东西。这一看大惊失色!手上的东西晶莹剔透,触手微凉,料子非瓷非玉,饶是他见多识广一时间也辨不明白。
刘梨见柜上一直没动静,心里不安。这两只啤酒瓶子,在这异世不知算不算异宝,能否当得几两银子解了刘家危难?之前瓶子上沾了脏污,索性把标签都洗净了,她心里怕当铺识出这就是普通玻璃瓶,更怕他们识不出来,进而疑上她的来历。
“姑娘稍待,我叫上我们大掌柜再来看一看。”冯朝奉撂下一句话,然后就是噼里啪啦的脚步声。
等了很久,刘梨心内忐忑,几番欲夺门而去,想到躺在床上的干娘和劳身焦思的干爹,以及生死不明的刘又青,生生忍住了。终于看到冯朝奉领着大掌柜前来。
“怎不看座?”大掌柜伸手朝刘梨请了请,又吩咐道:“上茶。”刘梨浅浅坐了半张椅子,低头不言语。
大掌柜方才听冯朝奉说借当的是位年轻女子,心下纳罕,借着喝茶暗暗观察,确不像来路不正经的样子。见她不说话,大掌柜开口道:“姑娘,容我多一嘴,咱们做解库营生的,常持‘谨慎’之心,不知姑娘的琉璃瓶是个什么来路?”
刘梨就是等他先开口,听他说出“琉璃瓶”三字,就知道这个世间是有琉璃制品的,她这两样东西拿出来也不至于太“惊世骇俗”。
“先祖留下来的,几代更迭,传到吾辈手中。只因家逢变故,这才不得已拿出来,还请大掌柜给个价。”
“姑娘是想‘活当’还是‘绝当’?”
“‘活当’‘绝当’又何如?”
“‘活当’两方议好时期,姑娘可在议期内赎回所当之物;绝当也叫满当,则是原主完全放弃典物,归解库所有。”末了又加了一句,“当然‘绝当’的银钱可酌情多给一些。”
刘梨听“绝当”价格高些,忙问道:“那大掌柜看我这琉璃瓶‘绝当’价值几何?”
大掌柜听她直接问“绝当”,神情有急切之色,心下了然,慢条斯理又喝了口茶,给冯朝奉使了个眼色。
冯朝奉立刻心领神会,“姑娘的琉璃瓶虽说是个好东西,可惜器型差了点,若是梅瓶、观音瓶、瓜棱瓶,价格要高上不少。不过姑娘既信得过我们长生库,我们也给您个好价,十五两!”
“十五两?”这个价格比刘梨设想的低不少。稳了稳心神,开口道:“朝奉不要拿小妇人玩笑,这琉璃瓶我打听过价格,远不止你说的这个数,长生库要是出不起价,我换一家去。”说完收拾起身要走。冯朝奉刚想栏,大掌柜笑道:“不是我托大,白水城除了我们长生库,别的地方可不敢收你这琉璃瓶。”刘梨停住脚,继续听他道,“先不说别家有没有眼力识货,就算辨出是琉璃瓶,也怕是收不得。”“价格合适便收,怎么就收不得了?”“这样的东西,即便收在手里,出货却很是麻烦。等闲的瓷玉牙角,市面上见得多,有比较,定价不难、出货不难;可这琉璃存世太少,不好比较品相,自然也无从定价格贵贱,所以不一定能卖上好价格,收在手里不值当,不值当……”
刘梨听明白了大掌柜的意思,琉璃瓶流通性弱,保值功能不强,回本也慢,思忖间又坐了回去,想了想道:“不瞒大掌柜,这琉璃瓶本有一对,家里原说只让典当一只,我瞧大掌柜和朝奉是做大买卖的敞亮人,如果价格合适,便把这一对儿都出给长生库,也免得一对琉璃瓶散落分离。”说着,从包袱里拿出另一只瓶子放在桌上。
大掌柜眼睛亮了亮,把瓶子拿在手里,又和刚才那只比了比。“姑娘既如此看得上我们长生库,自然不能委屈了姑娘,这样,一对儿我给您这个数!”说着竖起四指。
刘梨看着对方眼睛,伸出右掌。
“好!五十两!”转头朝柜上的票台喊道:“立契据!绝当!”
签好当契,收好银票,刘梨看着冯朝奉将那一对“琉璃瓶”小心翼翼收进木盒,心里暗暗同这一道穿越而来的“伙伴”告别,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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