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挣扎

晋砚眉心紧蹙,神色冷然,右手提剑抵在黎七喉间。

剑锋出鞘的一瞬,携千钧之力向黎七使来。即使晋砚的手很稳,但因着惯力收势不及,还是不可避免地压出一道血口。

没人注意到,见血的那一刻,晋砚持剑的手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

不过很快,他压下眼底复杂的情绪,眉峰疏冷如冬:“滚!”晋砚听到自己如此斥道,“再敢跟上来本世子便杀了你。”

他眸光微垂,将视线停在黎七的鼻翼,妄图以此来错开对面那人的目光。

晋砚沉声道:“我念在你为雪营效力两载的苦劳上,不欲为难你。你曾犯下何等过错,想必心中皆有定量,无需我多言。如今看来,雪营的确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且自去吧。”

对面那少年还不死心,扬声问道:“世子何意?可是要将属下从雪营中除名?”黎七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事已至此她还执意要求个答案;“不知属下犯下何等过错,请世子明示。”

晋砚默然,二人无声对峙于三军之前。

齐钰见晋砚暂时没有继续要出手的意思,心中骤然松了一口气,对身后停进的队伍道;“有什么好看的,快快快,抓紧时间行军!”百忙之中偷眼又瞥了一眼晋砚那方向,没话找话似的扬声对众人道;“谁敢在此地耽误行程,到时候本将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边说着,还边拉了一旁的洛靳一道走了,全然不理睬洛靳不情不愿的哀嚎声。

*

四下皆静——

晋砚沉吟片刻,许是意识到自己方才确然有些冲动,面上不由稍稍和缓了些。

良久,听得他开口道;“你以为你做得那些事我当真不知道?真想听我将你这两载的所作所为一一陈列?”

黎七眉睫轻颤,典型的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性子:“世子且说,黎七听着。”

晋砚拧了眉心,开口时语气中竟好似有几分疲乏:“其他姑且不论,我只说一条:两载前你入雪营时,曾以项上人头作保,立下军令状,立誓拿下魏国粮仓。”

黎七抢白道:“世子当时不是让肖兄验过么,我确实是拿回了万石粮草。”

晋砚一声冷笑:“黎七!你说这话不亏心么?那些粮草皆是取调自天障之险,是从前朔北宁家军藏在层峦雪山之中的储备粮草。根本不是你劫魏营所取。”

顿了顿,晋砚又追加道:“军令状上无戏言,光是这一条今日也足以讨你的脑袋。”

不待黎七说话,晋砚再次开口:“肖振有过,我曾放他一马。如今若是对你过于苛责,倒是要叫人说我厚此薄彼,治军无度。”他收剑回鞘,“由此,便仿当日之罚,判你与肖振同过,逐出雪营。”

晋砚话赶话,容不得他人辩白,便直接盖棺论定,兜头拍下了结果。

黎七起初冷汗都湿透了里衣,一颗心高悬着等着最终的判决,谁知晋砚要说的竟然是这样一番话。更为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从始至终都知道她做得那些阳奉阴违之事,并且竟然一直没有杀她!

黎七不明白:为何过去的几百个日夜,他明知道她做得那些事,却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知晓:为何今日他突然将两载前那样久远的旧事重提,突然发难。

但她彻底松了一口气,如重获新生。只要、只要不是女子之身和“宁檩”的身份暴露,其他的一切皆不是要紧的,仔细些都能圆过去。

毕竟,晋魔头即使再警觉难欺,也还是个凡人。只要是人,总不可能万事皆知、万事皆晓。

如释重负后,黎七打心底里觉得轻快,她扯出一抹笑:“世子,那时我并非有意要欺瞒你,我只是怕我不能入雪营,不能留在您身边。另外,您还有什么其他的困惑属下也可以解释的。”

“世子,若是您实在心有芥蒂,属下甘愿领罚,什么惩处都可以,只要让属下留在雪营,留在您身边。属下——属下不想离开……也无处可去——”

黎七一番话说得吞吞吐吐,仿佛真的有无数苦衷似的。

晋砚听着她的解释,不禁怔然,阖目背过身去。

待他转过身,黎七就变成了站在他身后的视野盲区中。没了那阴沉的视线盯着,她身上压力顿时一消。没有威压在身,她的神情目光也放肆了许多。盯着晋砚的后脑勺看了又看,好像非要将他脑中所思琢磨出来。

晋砚喉结滚动,按在淞光剑上的手似乎力气大得要将剑柄捏碎。

他从不知晓,他素来冷硬的心肠竟也会有如今这般百转千回的时候……

其实,他今日这一出无厘头的“发疯”皆是因数个时辰前在大帐之外听见的那句话而起。

明月替黎七疗伤时,他就站在帐外。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帐内的谈话若是想听,根本不用使什么手段,只需站在原处便可听得一清二楚。

所以在武人中一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除非战事,平常皆须收敛内息,切断视听,以示对他人尊重。

晋砚自认算不得君子,却也不屑做那窃听属垣的小人。他本没存监听之心。

只是帐中突来传来一阵闷重的嗡鸣之声,似有人打斗的迹象。出于对魏贼的提防,又或者……还有些对某人隐隐的担忧,他不再敛息。

堪堪入耳的便是黎七那句——“我心悦世子久矣。”冬日的朔风将这句轻飘飘的荒唐之言灌入他的耳中,晋砚心脏骤停,竟一时间无措得呆怔了去。

不是“仰慕”二字,是“心悦”!

晋砚是载虽已及弱冠,二十年来于情/事上却尚是一张白纸,从未有过心悦的女子。可即便如此,他也知晓,“心悦”绝不是两个男子之间该有的正常情感。

无暇再顾及那人后面又说了些什么。慌乱间,晋砚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快步离开了原处,不知要往何处走。

也许,是自己听错了?他如是自解。转而又自顾苦笑一声,似嘲似讽。他自己不也存了同样荒唐的心思么?所以才费尽心思克制疏远,千方百计要将黎七调离身边。

他无法否认,听到那句话时,有那么一刻,他竟荒唐得生出些欣喜。

晋砚在冷风中痛苦地阖目,忽地生出些自厌的情绪。

世间法则大道千千万,框束伦常纲理皆有定法,自己却生出了那些难以诉诸于口的龌龊心思。

绝不能再任由事情这般发展下去。

只要不将他放在眼前,一日、两月、又或是三年,足够填平他人生中错误的罅隙。

到那时,他便还是他,还是从前稳坐在王城中人人畏惧的晋世子。不为任何人动容!

*

不调走有伤在身的黎七,免他劳顿奔波之苦已经是他最大的仁慈与让步。

左右已经决定不再与他相见。既然如此,自己领兵去岭南也是一样的结果。

但晋砚没有想到,黎七会追上来。听到他声音的那一瞬,一股火气从忽地从晋砚心底窜上来。

这人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他逼到如此尴尬的境地。几乎是借着胸口那股灼灼的火气,晋砚抽剑而起,用淞光抵上了对方的脖颈。

事实上,即使是盛怒之时,他也没想过要伤他,更何谈杀他。

当黎七的脖间被淞光划拉出一道血痕时,他其实是有些后悔的。但他不能让步。今日,必须要将他从自己眼前调开。

晋砚垂眸,脑海中浮光掠影,匆匆浮现这两载过往间的情形,想抓住他的错处将他从雪营除名。换句话来说,便类那欲加之罪。可惜他所犯之错甚少,严格算起来,好像也就只有初来时耍过小动作。

那件事他自然是知道的,当时若不是看在他好歹拿粮立了军功的份上,那人根本进不了雪营。他本不欲抓着这件事不放,可是眼下实在寻不出什么由头。

黎七总是让她出其不意!在他说出那些凿凿之词后,他竟还能傻笑着问他能不能留下来,

晋砚望着他干净的目光,心中郁结。烦躁之余又有几分不忍。

鬼使神差地,晋砚转身,喉结滚动,竟是将那话直言问出了口;“你,可是心悦本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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