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调令

肖振离开雪营的第七日,晋砚所带领的朔北军一举夺回吴山,敌国余党陆川行带兵逃窜。

魏军已是强弩之末,将魏贼赶出国门指日可待。

不过,大晋的战事并未就此结束。

与大晋毗邻的燕国觊觎大晋疆土已久。就在三日前,以举国之力大肆发起进攻。大晋渭东一带疏于防范,危矣。

*

日暮西斜——

“朔北平定就在朝夕之间,你说这好不容易就要过上太平日子了,燕国又来横插一脚。”雪营的几个将军围在兵营前的空地上谈论起渭东战事,纷纷激愤不已。眼看衣锦还乡的日子近了,又横生事端,再一场战事下来回京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呢!

洛靳一脚踏在梁木上,激动得唾沫横飞,“真要说起来,燕国之所以敢如此猖狂,朝廷也有责任。你看看渭东的封疆大吏是个什么玩意儿,连带一窝的草包守将。

“仗还没打几天,渭东那位向我们朔北递来的求援信都快过百了,一封封下来,哪封不是像狗一样舔着咱们,都求咱们世子派兵驰援呢。一点儿骨气没有,怨不得被人打得屁滚尿流。他该!”

魏言:“你少说两句,好歹同朝为官,何必长燕国志气,灭自己人威风?”

洛靳还要再说什么,余光一瞟,顿时放下话头,大着嗓门冲远处大喝几声:“黎七!”

黎七开溜的步子一僵,深吸一口气,认命地转身。

洛靳三步并作两步走近,“叫你好几声了,干嘛呢?”说罢不待她回答,直接道,“世子传你,你快些去吧,别让世子等急了。”

“我今日有急事,实在是去不了,可否烦请洛兄去与世子说道说道?”自从来了雪营,为避人耳目,她已经好久没见小侄子了。不知他在军中磨砺得如何了,正打算去瞧瞧他。

洛靳夹枪带棒意有所指,“我可不去世子跟前触眉头,说不定得和肖振得了一样的下场。”他同情地拍了拍黎七的肩,“其他事你且往后推推。”

洛靳望着以龟速挪动的少年,不由得乐了:方才还神采奕奕的,转眼间就如此萎靡不振。世子的恩重可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他竟这般嫌弃。

*

黎七走到军中独一份的金顶大帐门口。

还没进门,就听得守在门口的朔风清了清嗓子,面朝大地吐了口痰,并夸张且响亮地“呸”了一声。

朔风见黎七看过来,顿时起劲了,“看什么看,男妖精!”

黎七停下脚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做什么了?

“少说两句!”一旁的齐钰拉着朔风,生怕他说出什么更污秽的言辞。

“我说错了?从前他没来时,主子用人从不偏颇。可自从他进了雪营之后,朔北关外大小事宜,主子每每议事都要捎上他!就连老大进主子大帐的次数也不及从前。定是他用了什么迷惑人心的手段才将世子迷得神魂颠倒!”

朔风是雪营这些人中年纪最小的。虽有一身无双的轻功,却不过十四五的年岁,说起话来也没那许多顾忌。

黎七差点没被这番指摘惊掉下巴。谁不知道世子爷晋砚以一个“狠”字入世,一心只谋权势前程。

晋砚有逆鳞三尺。若撄之,必杀之!这样的人哪有人敢蛊惑,多看一眼都怕折寿。她还想多活两年呢,朔风实在是抬举她!

且不说她如今做男子打扮,就是恢复女装也没人家京都女子那等扣人心魄的样貌和才学啊。晋魔头那般挑剔的人,朔风是怎么觉得她有本事将晋魔头“迷得神魂颠倒”的?

朔风扒拉下齐钰捂在他嘴上的手,愤愤而言,“你别得意,迟早破了你的蛊术,到时你再也别想在世子耳边吹风。”

黎七:“……”她自发代入了一番那幅不可描述的画面——吹耳边风!还是同晋砚!想罢,不禁被激起一身鸡皮疙瘩。怪瘆人的!

果然是老话说得好,升米恩斗米仇!干活干得多,还要受人埋怨。

她若是有那劳什子蛊术,哪里还用得着每日被人端茶倒水、伺候笔墨的使唤?还得东奔西走、练兵布防。这等重用她宁可不要。

刚想解释两句,就听得帐中传来一声冷厉的“慎言”,打断了朔风滔滔不绝的控诉。

那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当即委屈得红了眼尾,鼻孔朝天哼了一声,被齐钰拉着拽着强行拖走。

*

黎七进帐以后还在想方才朔风的话,一时间只觉得那番言论十分不可思议,想不通他为何会做此想。

晋砚突然出声,冷然的语气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颔首告罪,“属下失礼,方才没听清。”

“你入雪营多久了?”

“回世子,七日前,正好满两载。”遥记入营时,也是这样的一个凛冽的冬日——那是正德十八年正月廿三。

晋砚将一封军函递到她面前,“这是兵部来件,你且看看。”

黎七狐疑地接过信件,飞快地扫了两眼,心里咯噔一下。

调令!

将驻在朔北的原三十万岭南兵调入渭东驰援,以抗东部燕国敌寇。

晋砚凤眸微敛,烛火被风吹得煌煌,光影交错掩盖了他眼中情绪,使得宁檩无法揣度他的意图。

她稳住心神,却不自觉泄露了一丝慌张,“世子这是何意?”

“我打算让魏言掌军,你和齐钰为副将。调你们去渭东。”

晋砚莫非是发现了她的身份,所以才在她身上打主意?否则为何不传魏兄和齐兄,单单唤她一个副手前来问话。

她喉中发紧,“唯愿常伴世子左右,做世子手中剑、座下驹,任心驱使。望世子——成全!”

黎七倏地抱拳单膝跪地,字字铿锵!头恭敬地垂下,掩去眸中一点异色。

此时决不能表现得有片刻犹豫!

为兵为将者,听从调令守家卫国义不容辞。可是今日,她清楚地知晓自己绝不能离开朔北。

晋砚手中除了自己带来的三十万岭南兵,还有二十万朔北宁家军和一个雪营。

她被晋砚派人暗杀后,易容换名、费尽心思成为雪营第十九人。做这些为的就是离晋砚近些,即便日后他真有什么诡秘的意图,试图对宁家军或是对朝廷不利,她也好提前得到消息,思虑应对之策。

如今晋砚图谋的究竟是什么她尚不知,又如何放得下心调离朔北。

以晋砚的心性,没有什么剑走偏锋的战术是他不敢用的。他的退敌之策,素来只会选择行之有效的,伤亡多少不在他的考量范围之内。宁家军不是晋砚从岭南带来的的亲系部队,他必然不会珍视。

思绪纷纷扰扰在脑海中划过。

这般细想下来,叫她如何放心地走?

况且,此次调兵之行,也并不是非她不可。她只是雪营中最平庸的一个,其他任何一人都足以替掉她堪当此次任命。

*

晋砚久久不言,冬夜的风拂动案上的烛火,明明灭灭,印在晋砚的眼底。晋砚良久地注视着匍匐跪拜在身前的人,眼神中的深意复杂难辨。

无端地,那颗冷硬的心竟柔软下来。

兵败于阵前不能使他颜色稍改,帝王之封赏不能动他心绪半分。

而黎七,是一个变数,扰其神,乱其心。可恨至极!

调往岭南的名单有三。魏言、齐钰是他早就定好的人选,唯有黎七的名字被他五进五出拿了数次。

唯有自己知道:朔风在帐外不着边际的胡言乱语听在耳中并不是毫无触动。他出言训斥时,或许还带了几分心思被人勘破的恼怒。

晋砚的目光在黎七的脸上逡巡而过。

他控制不住地又生出一点妄想和一丝贪念:若面前这人是个女子该多好!他又何须如此反复无常,纠结克制。

面前的人比军营中的男子要白上几分,相貌上比起男子少了些许硬朗,比起女子却又多了些英气。他不够高,算是男子中偏矮的。

晋砚生平见过许多人,这人的相貌确实平平无奇,但那一副眉眼却灿若星辰,清亮无比。三分恣意,七分澄静仿佛是刻在他骨子里的。

男身女相,他不是没有怀疑过黎七是女子。

最后眸光停在他喉间明显的凸起。晋砚暗自苦笑,自己或许是疯了,他怎么可能是女子?

世上有哪一个女子能修得一手绝妙的易容之术,心细如发,连喉间的细节都模仿得恰到好处?又有哪一个女子能整日混迹在军营中,风吹日晒,同苦同寒?更遑论能受刀枪之伤而面不改色;可临万人之阵而指挥如常。

“为何不愿走?”鬼使神差地有此一问。他不知道究竟自己是怀着什么心思问出的这个问题,又到底隐隐期盼什么答案。

“世子大才,破阵折关,少有败仗。属下仰慕多时,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在世子身边当差,自是不愿——”

尚未说完,晋砚便摆手打断了她的话,“罢了,此事容我再想想,明日再做定夺。你且出去吧。”

黎七颇有些不甘心,还想再争讨几句。对上晋砚的目光,却一时无话。

算了,多说无益,晋砚决定的事向来少有更改。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

黎七抿了抿唇,出了大帐。

*

晋砚闭目在太师椅上,单手搭在眼上,神情有些燥郁。

二十年来,心硬如铁,不近女色。现如今,“断袖”二字翻来覆去在他脑海中闪现。

他睁开薄凉的双眸,无意识地伸手接过案上的瓷杯,拿到手中后又出神了,捏着瓷杯的指节用力到泛白。

许久,回过神来,终于下了决心,将凉茶一饮而尽,重新提笔在调兵令上加了“黎七”二字。

此人断不能留在身边。

没有人可以左右他的情绪。

断袖?呵!滑天下之大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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