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巨大的冲击力使得碎片四溅。陆晞往后一退，避开随意溅射的碎片。被摔出来的是瓷器，像是瓷枕。
她迈步进入，迎面而来的是砸过来的物件。陆晞脚下一动，灵敏地闪避过去，这个还没落地，那个又扔过来。台灯，软枕，书，笔记本——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了过来。陆晞在闪避间看到不断动作的黑影，十六岁的路肃像被激怒的豹子，弓起瘦弱的背脊发疯一样要把她这个侵入者打出去。
也是那一刹，陆晞闪避的动作一顿，被扔过来的镇石擦过了裤腿。
她皱起眉。
陆晞不耐烦再同小少爷玩这种游戏。她快步上前，在接二连三扔过来的物件儿里快速前进，一把扑过去摁住了小少爷的手臂。路肃手里还拿着被子——能摸到的东西都扔得差不多了。
手下是勃勃的跳动的血管，陆晞扑过去正把他的手臂压在两侧。她一只腿跪在床上压住路肃乱动的腿，另一只腿支撑着力道。路肃许久没有好好作息，颧骨瘦削，脸色苍白。衣服像是挂在骨头架子上。他气得两眼泛红，呼吸间带起蓬勃的恶意。不间断的头痛令他眼黑头昏，他感到体内那把火越烧越旺，发泄的暴虐驱使着他，又被身上的人狠狠压下去。
那个人冷着脸，靠蛮力制住他的动作。令路肃动也动不了。他的眼前晕成黑色的圈，只有中心的那张厌世的脸有些清楚。只见那人俯下身，一字一句道：“我是陆晞。”
“陆地的陆，东方未晞的晞。”
冷淡的音色一点点钻进他的耳廓，随着声音而来的，是她压进身体传来的些微气味。
那是什么样的气味呢？
路肃说不清楚，像是水，像是花，像是漂浮的云彩。慢悠悠飘进他的身体里，经由鼻腔到肺部，经由肺部流转到爆炸一样的大脑里。连绵尖叫仿佛锯子一样拉锯的疼痛忽然缓和下来，被撕成碎片的理智哆嗦着重组。
“来叫你下去吃饭。”
又一句飘进来，路肃茫然地冲着那声音来源看去，精力集中，那重影的眩晕的视野忽然清晰些许。在昏暗的环境里，他看到琥铂色的眼瞳，看到凌厉而精致的线条，看到那人垂下的眼睫下冷漠又厌世的神情。
陆——晞？
小少爷不知道怎么安静下来，陆晞自觉把话带到，自然起身。安抚的气味忽然离开，路肃下意识去抓。正好被陆晞退后的动作躲开。他茫然地颤两下眼睫，满是血丝的眼睛看过去。那刚刚聚起的思绪宛如浮萍消散。
陆晞，那个人带来的……
他向前的手无意识抓了两下。陆晞看到那动作，又不动声色地往房间打量了一圈。
看样子，路肃的头疼又升级了。
这是被折磨到连陆晞都忘了是谁吗？
不然怎么这会都该攻击陆晞才是。
陆晞的视线从路肃的身上收回，他看起来有点茫然，像是被剧烈折磨后忽然安抚下来的片刻空白。陆晞微微皱眉，没再说话。而是转身往外，正看到一脸惊叹的女佣。
王娟从没见过陆晞这样的待遇。上次先生正正被砸着胸口，疼了两天呢。
出门的时候，陆晞把门带上。又把钥匙拔下来还给王娟。王娟连连摆手，说这钥匙给您就是您的了，夫人没让我拿回去。
陆晞把钥匙在手里抛了抛，又看了眼合上的门。然后下楼了。
没人的时候，她侧头闻了闻身上。
什么也没闻到。
路肃还是没有下楼，女佣去叫他的时候砸门砸得更狠了。路威一脸烦躁说别管他，让他饿两顿就好了。
张月在一旁温柔地劝阻，说儿女就是债，您就一个孩子，何必和他置气呢？然后就转过来，示意女佣把饭盛好。又给了一旁干饭的陆晞一个眼神。
陆晞看到了，陆晞没动作。
张月一脸和善地笑，起身施施然到陆晞身边，温和地说：“正好小晞也吃得差不多了，不如让她送上去。俩个孩子也要相处相处嘛。”
说话的时候，张月的手在隐蔽处转她的软肉。
陆晞感受到熟悉的疼痛，又往嘴里扒了两口饭。
张月的手劲越发大了。那块儿一定青了。陆晞蹭得起身，把张月吓了一跳。她扭过来扯出一个笑，“好的妈妈，我这就送上楼。”
她一把夺过盘子，看到里面干净的分成一份份的食物。又蹭蹭蹭叠了一些上去。三步并作两步上楼去了。
这次手上端着盘子，闪避的时候没那么容易。陆晞扭头望向一边跟过来的王娟，示意她端着盘子站在隐蔽处。自己又上前咚咚咚敲门。
“我是陆晞。”
“来送午饭的。”
不出所料，回应她的是接二连三的砸东西的声音。
陆晞回过头，问王娟，“给他补东西了？”
王娟一脸茫然地点点头。
陆晞保持微笑。
她不太懂，明明知道路肃喜欢砸东西，为什么每次还要在砸完之后补一圈新的？
她靠在墙边。等着砸东西的声音下去后，就又咚咚咚敲起来。刚刚缓下去的声音又密集起来。陆晞就靠在墙边，一边拿东西吃一边等频率下去了补两下敲门声。慢慢地砸东西的动静越来越稀疏，陆晞猜是东西砸完了。她勾勾手指，示意王娟跟上。
陆晞用钥匙开门，明明是中午，里面却一片昏暗。发泄过后的路肃坐在床上，半直起身子盯着她。陆晞避过地下的零碎，又躲过路肃扔过来的被子，踩到窗户边一把拉开了窗帘。
正午的阳光倾泻而入，屋内的一片狼藉被照得亮堂。陆晞甚至能看到玻璃碎片泛着光。她示意王娟注意脚下，又一把扼住了扑过来的路肃。
路肃在怀里不断挣扎，但是他许久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身量也和陆晞差不多高，甚至比陆晞还要低一些。摸上去背脊一把骨头，没什么力气。陆晞摆弄他就像摆弄一只大一些的猫。她猜到可能是路肃长久不见阳光刺激的。于是拽过一边的被子劈头盖脸蒙到路肃头上。把他整个人裹起来摔到床上。路肃手脚并用去扒蒙在身上的被子，这边刚出来又被陆晞摁回去。像打地鼠一样。
人人都怕的少爷此时就像个孩子，王娟看得噗哧笑出来。
似乎听到了王娟的笑声路肃才意识到屋子里还有其他人，他的动作一下子静止。随即又狠又快地挣扎起来，陆晞摁住他的肚子冲王娟比了个嘘的手势。王娟自觉失言，赶忙点点头。
路肃怎么都挣扎不出来，被子仿佛结界把他罩住。他气狠了拽住他肚子上的手往前一扑，陆晞一只手撑住旁边的床头柜，另一只手已经来不及去拽被子蒙蔽他。就见路肃张牙舞爪地从被子里钻出来，一头栽进了她怀里。
他又闻到了那股香气。
或许不是香气，有点像是海边的太阳。
暖融了所有在他脑子里作怪的冰凌和黑雾。
陆晞不习惯被人这么抱着，她拽住路肃的领子往后拖，路肃恍然惊醒。不再漫长拉锯的大脑一下子想起来陆晞是谁，刚刚又发生了什么。他又愤怒又生气又尴尬又厌弃，但他又搞不懂到底怎么了。于是他一口咬上去，陆晞“嘶”地顿了一下。路肃就死死抱住了她。
靠之，现世报。
胸口的疼痛一股接一股，陆晞捏着他的后脖颈威胁他松开。然而路肃死死不松口，他闻到了血腥气，夹杂着那让人舒缓的阳光味道。有什么从口下流了出来，他下意识去舔，尝到一嘴的铁锈味。
他顿住了。
陆晞则趁着这个时机一把把路肃拽开。衣服上赫然印着红色的牙印。血液浸湿了衣衫。她皱着眉把衣服一松，下部一疼，陆晞手伸进去，摸到一手的血。
小兔崽子下嘴挺狠。
陆晞冷着脸，还没想好怎么办。就听到一声嘶哑的像气音的“滚。”她扭过头，就见路肃直勾勾盯着她，开口：“滚！”
他的声音很涩，像是很久没有说话，以至于一开口就是气音。嗓子里塞了千八百的小石子，摩擦着蠕动。
陆晞气笑了。
她转身看到王娟，看到她手上的托盘，又看到路肃狼崽子一样的眼神。她点点头，“我会滚。”
“但你要先吃完饭。”
她伸手拿过托盘上的食物，不出其料路肃打掉了，她接着点头，“你不喜欢米饭。”
她换了饼。
路肃又打掉了。
于是陆晞一个个试过去，路肃一个个打掉。终于到汤的时候，陆晞笑了。
“食物可以不吃，可能没有喜欢的。但是水一定要喝。”
“为了安全，势必要采用一些特殊的手法。可以理解吧？”
她跪上床，无视路肃陡然凶狠愤怒的眼神，一把摁住了他，双腿桎梏着他的腿，扯过一旁的单子就把他的手腕绑在了床头。陆晞示意王娟把汤递过来，王娟早愣在那儿。
夭寿哦，这样能行吗？
见王娟愣神，陆晞微笑着喊，“王姨？把汤端过来。”
王娟回过神，赶忙上前，陆晞就活动活动手腕，钳住了路肃的下巴，从上往下倒进了他嘴里。
路肃不肯喝，汤就溢出来，顺着下颌流下去。有的流到脖子里，有的顺着落到下巴处。路肃被呛得咳起来，陆晞就耐心地等他呛完再接着倒。
一碗汤呛一半咳一半，还有一星星进了嘴里。不过进了喉咙再呛出来，也算是滋润了干涸的咽喉。陆晞注意着路肃的反应，如果不对就及时把他松起来。一碗汤下去，看着路肃气得发红的眼神几欲滴血。她微笑着从他身上翻起来。
“王姨，少爷不喜欢这些食物。”她轻飘飘道：“下次换些好的来。”
“至于少爷喜欢什么口味，”陆晞俯下身，看着一片狼藉的路肃，“就要问少爷自己了，不是吗？”
陆晞把手慢条斯理地在被子上擦了擦。出门前，她看眼收拾的王娟，知道她会把这一切告诉张月。
告诉也好，省得张月非要她和这个小少爷好好相处。
她和这个小少爷的身份，是能相处得来得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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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萍水相逢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