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湖县主街上,不苦自一家颜料店中出来,正巧看见自家公子从对面走来。
“公子,这几家颜料店好像都没什么问题,这城内城外不只漆商,布坊、墨坊都从他们这里进购矿石颜料,若是出问题,也不该只有那漆料有问题才对。”
“你分析的不错。”章牧之却眉头紧锁,似乎还在沉思什么问题。
不苦疑惑道:“那公子为什么还要坚持走访一遍?我觉得那漆木林才是问题所在。还有,不是说查颜料,公子怎么还去了木料铺子?”
章牧之却不答反问:“不苦,你发没发现这城内木料铺中香樟木的数量变多了?”
不苦闻言往四周扫了一眼,这才发现了不对。
只见那几间木料铺子中十分热闹,从城门外有源源不断的木料车送来刚砍下的香樟木料,还有官差分批接手购买,竟一买便是一车,不苦见此面露惊色:
“公子,那香樟木不是精贵无比?这官府采购这么多香樟木是做什么?”他说着面有不忿,“小小一个县太爷,出手能如此阔绰,平日里定是没少与那些奸商勾结搜刮民脂民膏。”
正在这时,大街上忽而又走来一队官差,为首之人便是马硕,他面色冷森,扫了城门口的行人一眼,那些行人便如耗子见猫一般慌忙避开,他又一招手,便有两名官差将一张布告贴在城墙上。
不苦好奇那布告内容,不自觉往前走了几步,谁知那马硕忽的看过来,阴翳的目光在他与公子身上盯了半晌,却一句话未说,招呼其他官差跟上,便这样离开了。
待这些官差离开之后,百姓们才敢围上去看,章牧之二人自然也在其中。
“拜佛大会?”不苦越看越不明白,“公子,这娄县令好好的案子不查,办什么拜佛大会?后日便是中秋佳节,午时还要求城内百姓都要聚集在此,我怎么弄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
章牧之却紧锁着眉头不语。
谁知这时,马硕等人刚走不久,却又来了一列官差,但这次是直奔着章牧之二人而来。
行人见了官差便如潮水般散开,那带头的官差也是个熟面孔,便是昨日在公堂上压着沈梦鱼肩膀的人之一,他上前还算客气的对章牧之行了一礼,道:“章公子,我家大人有请。”
不苦看了自家公子一眼,眼中满是担忧。
那娄县令不是个好东西,昨日在公堂咄咄逼人,今日却又对他们如此客气,必定没安什么好心。
“公子……”
“无事。”
章牧之微微一笑,转头对那官差应道:“好,还请官爷前方带路。”
按理,县令就任该住在县衙后院,但昨日退了堂后那娄县令也坐了软轿离开,想来平常是住在别的府邸之中,这倒也不奇怪,为官者若有私产,另置一处舒适府邸的大有人在。
然而让章牧之未料到的是,这娄府却并不像他想象中那般富丽堂皇,甚至,还有些过于寒酸。
不苦看着眼前旧的几乎掉了漆的大门,着实是狠狠吃了一惊。
“公子,这娄知县的样子可不像是能住的了这种地方的人,怕不是故意做给人看的?我才不信他没捞着多少油水。”
这话引来带路官差的注意,他扭头瞥了不苦一眼,不苦立即噤了声。
谁知两人刚走上台阶,忽而只听“嘎”“嘎”两声,一道黑影忽然自墙头上俯冲下来,撞了一下章牧之的肩膀。
“公子,那不是……”
不待章牧之阻止,不苦便十分机灵的想到了什么,及时止住了话头。
章牧之目光微闪,扫了一眼重新飞到墙头上的那只黑鸦,上前一步对那官差作揖道:“这位官爷,人有三急,能否先带我去一趟茅厕,不然待会见了大人有所不雅,岂不是扫了大人的兴。”
那官差见他态度顺服,犹豫了片刻便点了点头:“那好吧,茅厕便在前方左拐,你尽快些,莫要耽误时辰了,不然大人怪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
“自然,多谢官爷了。”
章牧之很是客气的道了声谢,给不苦使了个眼色,两人便快速朝着那茅厕走去,墙头上那黑鸦见此也“嘎”了一声,扑腾起翅膀飞了过去。
“你在外守着。”
到了茅厕门口,章牧之吩咐不苦放好哨,便钻进了茅厕,果见小黑先他一步站在了茅厕内的栏杆上,一双绿豆大的眼珠子滴溜溜瞅着他。
“你家主人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托你告诉我?”
小黑静静瞅着他,竟十分灵性的点了点头,而后一双眼睛幽幽转绿,不知是不是光线使然,他竟觉得这乌鸦的神情好像更通人性了一些,他颇觉有趣,心想沈梦鱼那样的主人养的宠物也较常人不同。
想着他刚要上前,想看看它腿上是否有信筒,但还未等他靠近,却见小黑歪了歪头,冲着他微微张开了嘴:
“章牧之。”
这一声突如其来,章牧之还以为自己是听岔了,直到小黑再次张嘴唤了一声他的名字,他才后知后觉,猛地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它那双幽绿的眸子心头猛跳。
“你是……沈……”
“你听好,我在云湖山发现了那些孩子,他们没死。”
章牧之闻言眸中一惊,刚想询问,但一看到黑鸦那张诡异的鸟脸,他却控制不住抓住了身后的门框。
黑鸦似是看出了他的抗拒和胆怯,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却并未停顿:“那娄县令是假的,他找你必定是察觉到了我的存在,你只需记住,无论他说什么,你且将一切推到我身上即可。只有一点,若他试探问你我在何处,你便说我只身去了云湖山漆木林场,至今下落……不明。”
章牧之一愣,这时候才注意到她语气有气无力虚弱非常,便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章牧之。”黑鸦幽绿的眸子闪了闪,看似要恢复成黑色,以至她的声音越发细弱,但那目光却好像她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看着他因惧生疏、因怕生退,“明日一早你便带着不苦离开吧,这次,我怕是真不一定能护得住你……”
说着那眸中最后一丝绿色消退,章牧之猛地回过神来,急急上前一步想说些什么,但也不知是不是小黑故意,它用力扑腾了几下,将栏杆上的灰尘扇到他脸上,绿豆眼瞪了他一眼,便“嘎”“嘎”两声从窗口飞走了。
足足等了半刻钟,眼看着那官差不耐烦的就要上来催促了,不苦这才看见自家公子从茅厕里头出来。
“公子。”
“走吧。”
不苦本想好奇问一句,但见他神色有些不对劲,便也识趣的没继续开口,跟着他随那官差继续向前走去。
直到了一处堂厅门外,那官差示意两人停下,自己上前恭敬的敲了敲门。
“大人,方师爷,人已经带来了。”
只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进来”,那官差才退下,章牧之吩咐不苦守在门外,便推开那门走了进去,果然见里面娄知县和那方师爷都在,只不过较起昨日,两人神色要和蔼许多。
章牧之面无波澜,上前冲着两人作揖道:“娄大人,方师爷。”
“章解元无须客气,快快请坐。”
方师爷见此笑眯眯上前,扶着他坐在了旁边,甚至亲自与他倒了杯温茶。
章牧之扫了那茶一眼,不动声色道:“不知娄大人和方师爷召草民前来是有何事?”
“也无大事。”娄知县呵呵一笑,一张横肉遍布的脸极力做出一副亲善模样,却反显得不伦不类有些滑稽,“昨日因为那案子,你我二人之间虽闹了些不愉快,但本官那也是按律行事,章解元切莫放在心上。”
章牧之淡淡扫了他一眼,对此却并无客套之言。
娄知县自觉无趣,有些恼怒,这时方师爷及时站出来解围道:
“章解元才能出众,在康州老少闻名,又是此次康州知府向上极力推荐的优秀举子,我们大人自然也不能冷落才俊,此次请章解元过来,也是想问问阁下在此地逗留多日,一直住在周家那等腌臜地,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话便似话里有话了。
章牧之抬了抬眼看向方师爷,却见他笑眯眯的拍了拍手,便见门外一名小厮端着一个盖着红布的托盘走了进来,方师爷在他眼前将红布掀开,只见里面躺着两个金灿灿的元宝。
“各地官府本就有护送举子上京的义务,这一百两黄金乃我家大人的一点心意,也是我们好不容易凑出来的,章解元莫要嫌弃才是。”
章牧之扫了那两枚金元宝,仍旧不动声色问道:“不知大人此举何意?”
方师爷见他并未拒绝,神色便更亲切了许多,他与娄知县交换了个眼神,继续笑道:“章解元也知道,这云湖县瘟疫横行,我与大人已经颇为心力交瘁,昨日也不是不给章解元面子,只是我家大人身为父母官,对外总得拿出些威严,章解元前途无量,也犯不着在此地与这瘟疫较劲不是?不如拿了这些盘缠早日上路,有朝一日章解元金榜题名,说不准我等还要仰仗章解元的官名呐。”
他说着仔细观察章牧之的神情,目光看似亲善,实则暗藏杀机。
这几日监视下来,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书生是个麻烦,若不想法子给除去,怕是明日的拜佛大会也别想安生了,他们计划了整整一年,好不容易完全控制住了这云湖县的百姓,万万不能在关键时刻生出乱子,若不是看在这书生身份特殊,恐引来朝廷注意,他也不会费此功夫劝大人安抚买通。
若是这书生还不领情,那便干脆杀了。
无非后事麻烦些罢了。
他想着眯了眯眼,心中已起杀意,谁知章牧之却起身行云流水般行了一礼,微笑道:
“看来昨日是我错怪大人了。”
改了个娄府细节,其他没变~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拉拢试探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