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道单薄的人影自山林中急步走来。
她怔了怔,扫了眼膝下的尸山血海,下意识挥手将那道缺口给重新封上。
章牧之明明听见从前方传来了沈梦鱼的笑声,但不知为何,那声音一眨眼却又消失无踪,就连小黑此时也不见了踪影。
难道这林子里真有什么古怪,能生吞活物不成?
他想着越发焦急,他一个男子身处此地也忍不住有些发怵,她一个女子,即便有些功夫傍身,也一定有些害怕的吧?
“沈梦鱼!你是不是在这里?”
“小黑!你在哪?”
月色下,年轻书生在林子里急切寻找,他穿着与往日不同的粗布衣衫,打扮的像他那个小书童,而那衣衫却到处都是被荆棘树杈挂开的破口,右腿微微跛着,平日里梳地一丝不苟的发髻如今散乱非常,裸露的手背和脸上满是被刮出来的细小伤痕。
他一步一步在林子里来回转悠,口中不断喊着她的名字,直到额上冒出虚汗,右腿传来难以忍受的疼痛,他才勉强停了下来,眼中露出难以消解的自责和愧疚来。
下午在察觉她语气不对时,他便应该不顾一切赶过来的。
可那时他在想什么?
想到自己那时的怯而不前,他心中便越发悔恨。
“沈梦鱼……你在哪儿?”
他颓然弯下腰,任由细密的汗珠滴落在地,不知就在前方不足三尺之地,沈梦鱼半跪于血海之中,正默默看向他。
一丈天地,两方世界,一人颓然自悔,一人沉默以对。
“妖师,他似乎很担心你,你不回应一声吗?”
土地处理完洞口结界,过来便看见这奇怪的一幕,他忍不住好奇,猎魔师向来独来独往,少见能跟这样的凡人打交道,看样子交情还不浅呢。
沈梦鱼幽幽瞥了他一眼,立即让土地打了个冷颤,忙嘿嘿一笑退后一步借故道:“我去看看那些孩子怎么样了。”
说完便被鬼追似的一屁股钻进了自己刚设好的洞口结界之中。
见土地离开之后,沈梦鱼才复又重新看向章牧之,她叹息一声,一挥手,便在两人旁边的一棵大树后开了道能传声的缝隙。
“章公子。”
这道声音一响起,章牧之立即抬起头看向那棵大树,也顾不得疼痛,便要挪步去看那树后。
沈梦鱼见此立即阻止:“你别过来。”
章牧之脚步一停,有些疑惑,但听她语气比白日更加虚弱,又只顾着担忧了:“怎了?你可是受了重伤?”
“还好……”沈梦鱼极力忍住喉间的腥气,保持镇静道,“只是……因为我身上的衣裳有些不雅,不方便现于人前……”
“衣裳破了?”章牧之忽然想到了什么,往自己身上扫了一眼,又道,“你且等一等。”
他说着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解了下来,小心翼翼避开眼塞到大树后。
“山中夜里寒凉,你先用这个御御寒。”
沈梦鱼看了小黑一眼,小黑意会,钻出那道缝隙将衣服叼了过来丢在她手中。
入手的衣衫还带着男子身上的温度,看着眼前这个明明自己冻得直发抖,却还想着给她送温暖的呆子,沈梦鱼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听到她这声笑,章牧之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看你还能笑的开怀,看来是真的无碍了。”
他干脆也就地坐了下来,借机恢复恢复这一路上几乎耗干的体力。
“你下午说你在这里找到了那些孩子?他们如今在何处?”这会心里的巨石落了地,他这才想起白日里她对自己所说的话,连忙问道。
“你放心,他们好好待在山洞之中,我派了人看护,平安的很,只是城中危机未除,他们还活着的消息还不能散播出去。”
章牧之只当她是派了思情爷孙看护孩童,便也未多问。
“对了,你说那娄知县是假的,你可是寻到了什么证据?”
沈梦鱼看了眼就在离她不远处、被土地重新收敛在破土茧里的无皮尸体,道:“我在山中找到了真正的娄县令,他身上有一封家书,足以证明其身份,只是……”
说到此处,她又有些犹豫起来。
这无皮尸体的死法确实令凡人难以理解,若是说出来,怕是开明如他,也会难以接受吧。
“只是什么?”
沈梦鱼看向他,到底还是选择说了出来:“只是这尸体死法怕是你听也未听过,他是被人活生生扒了全身的皮疼痛致死。”
谁知章牧之脸上并无惊讶之色,却道:“果然。”
“果然?”沈梦鱼难得惊讶一回,“你不奇怪?”
章牧之微微一笑道:“因为在来之前,我已经听过与之差不多的故事了。”
他顺势便将在娄知县府邸和周家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
“拜佛大会?”沈梦鱼冷笑一声道,“看来他们是准备将这城中所有符合条件的婴儿全都一网打尽了?”
章牧之面色严肃道:“此事不能再拖,那假知县和假马硕真实身份不明,再加上一个更不知底细的方师爷,这云湖县中不知还有多少人是他们的同党,只以你我二人之力,若无外援,即便是暂时阻止了拜佛大会的阴谋,但早晚也怕是要出事。”
听他这话似乎已经想到了其他后招,沈梦鱼挑了挑眉问:“你还有什么法子?”
章牧之伸手入怀,掏出来一封信,沈梦鱼见过这信,正是那日公堂上他递交给那假知县看过的举人家状。
“我身上这纸家状是由康州知府范大人亲自签名盖印,我家中与范家也有几分故交,据我所知,距离云湖县最近的城池是平遥县,驻守在那里的巡检官便是范大人家中小侄,若能得他相助,在中秋之前派兵前来镇压,即便只有百余人手也足够了。”
“你想让我将这家状递到他手中?”
“是。”章牧之沉定道,“按照我的设想,那假知县二人已经暂时对我放下了心,明日一早我打算按照白日里对他们所说,带着不苦假意离开云湖县,待彻底打消了他们的顾虑,再乔装入城采购漆料想办法送进县衙之中,此计若能成功,即便那拜佛大会召开,也能再多拖上两三日,届时待临县官兵一到,凭我们手上的铁证,必定能顺利将凶手绳之以法。因你脚程快又有驴车,所以这家状还需劳烦你一程。”
沈梦鱼看着他镇定自若的表情,却并未答应下来。
若这真只是凡人作恶,他这一番计划确实已算天衣无缝。
可惜,即便再来数千人,怕也只是白白来送死而已。
她向来只猎魔杀魔,凡人生死其实她并不是多在意,因为那是雷山仙庭该头疼的事情。
但这次,她看着这呆子思来想去为的都是别人,竟也起了几分想多管闲事的兴趣。
也罢,统不过多长几片青鳞罢了。
她想着嘴角微微一挑,笑道:“你算的不错,但我不愿意。”
章牧之讶然看向树后,只听她道:“你想的是不错,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那巡检官并不信任我,或者不打算前来涉险怎么办?事有万一,不可不考虑最坏的情况,你自己的家状自然由你自己递交才最有说服力,明日你们不必折返,我让小黑跟着你,它知道棺材车藏在何处,你们乘车赶路,这里便都交给我……”
“不行!”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章牧之打断:“即便你体质非凡,这两日以来你已经接连受重伤数次,真当自己与男儿一般是铁打的不成?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你一个人硬扛。”
沈梦鱼狠狠一愣,脑海中忽而闪过一道宽阔的身影。
“梦儿,你且记住,即便为父以后不在你身边,也会时刻看着你护着你,你性子烈,遇事万莫逞强,要记住,这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你一个人硬抗,为父和你娘最想看到的,是你能永远快快乐乐的活下去……”
心口传来一阵窒息,她忍不住咳出几口血沫,控制不住的记忆在脑海中翻腾。
半晌她又自嘲一笑,笑自己竟因为个凡人的一句话轻易扯动封存已久的记忆。
“沈梦鱼?你可有听见我说话?”章牧之许久未听她回答,便忍不住继续劝道,“这件事情便按照我说的……”
这呆子,还真是不依不饶的。
沈梦鱼无奈笑了笑,索性调侃道:“你若是能打得过我,便听你的,如何?”
“你!”
若不是顾虑她不方便,他怕是早就绕过树后去责问她了,这女子有时候真真难缠又不讲理!
“妖师,这件事情不如交给我们爷孙二人吧?”这时候老叟带着已经恢复神志的思情突然出现在沈梦鱼身后道。
章牧之问其声不见其人,却也认出这是老叟的声音:“交给你们?”
“对,我们爷孙二人会些易容术,扮成章公子和那小书童的模样不成问题,且我二人不用借用驴车,只凭脚程走山路要快的多,定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将东西送到。”
老叟目光坦诚非常,思情也不知是不是记起自己糊涂时险些做了错事,再加上因为真身的原因,她到底欠了沈梦鱼许多人情,此时表现的也十分顺服老实。
“便这么定了。”
自己送上门的免费苦力,沈梦鱼自然不会拒绝。
“待我再调养两个时辰,明日一早我们便下山入城,给那些腌臜东西好好使使绊子!”
终于赶出来了,这该死的调休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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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对敌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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