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棠只看着连珩眼里的神色,便知他说的是哪位故人。她认识的连珩不是冷傲的冰山,也不是呆板的木头;他同世间千千万万的凡人一样,会喜会怒,甚至偶尔会表现得过分深情。可云棠偏偏觉得这些都不是真正的连珩。
只有每当连珩提起这位故人,云棠才能从他极度克制的情绪中捕捉到难得一见的真实,像是一种执念,让这个寡言少语的男人平增出许多易碎感。
所以,其实,云棠是好奇的。
她很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人、怎样的经历,能让一个看起来更应该凉薄寡淡的人,变得如此固执深情、甚至有些脆弱。
但她永远不会去追问。过去千年来的经验告诉她,萍水相逢皆是过客,朝夕相处未必情深。过多干涉他人的过去,很多时候都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
如果连珩想说,她自然洗耳恭听;但连珩不讲,她也一定不闻不问。
而此时连珩没有继续说下去,云棠也没再追问。幻境里的日子就这样平淡地一连过了三天。
云棠原以为他们不会在木屋中滞留太久。因为她记得玉娘尸体的手腕上有十分明显的勒痕,所以她猜想玉娘会在某日被凶手绑走。
可一连三日过去,幻境里平静地反常。如果不是还有位顶着连珩那张脸的五郎,云棠或许会觉得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正躲在某个远离人世的山沟里养老偷闲。
这日闲来无事,云棠瞧见门边挂着的弓箭,一时手痒,准备出门打猎玩玩。连珩见她背着弓箭出门,放下手里的木柴,起身问她:“你去哪?”
云棠扬了扬手中的弓:“我看看能不能出去打只兔子。这几日天天喝粥,该改善伙食了。 ”
连珩闻言理了理衣袖:“一起去吧!”而后跟了上来。
随着云棠二人在幻境中逗留的时间越久,幻境内的事物变得越发贴合现实。山林中不再有遮眼的白雾,每一束穿透树枝的阳光都温暖而真实。
云棠与连珩并肩走在山林里,耳畔会不时传来几声鸟鸣。林子动物似乎不多,二人走了快一个时辰也没瞧见半只猎物的身影。
“看来玉娘的道行还是不太够,这么大的林子连只兔子都没有,不写实。”
云棠边走边发牢骚,连珩没多言语,只是默默跟着她。云棠早已习惯这样的相处方式。她知道连珩虽然话少,但她的每一句话,连珩都在认真听。
“其实我还有件法器,是张弓,叫惊蛰。”云棠打量起掌中的木弓,又在上面比划出惊蛰弓的大概形状,“惊蛰要比这张弓大一些,但用着比它轻便。哦,对了,你还记得广华仙君吗?”云棠侧头看向连珩,“就是在鹭岭帮我们收妖的那位。”
连珩点点头,云棠继续道:“惊蛰弓就是几年前,他赠予我的。”
大约三百年前,鹭岭群妖暴乱。广华仙君奉命下凡收妖,云棠因着对鹭岭地势了如指掌,在其间帮了不少忙。暴动平息后,广华仙君回天界复命,将这张惊蛰弓留给了云棠。
“我听说惊蛰弓原是战神的法器。这么看,广华仙君应该算战神身边的红人吧?居然能挥挥手就把堂堂战神的法器送给我这个凡人用,这事如果不是发生在我自己身上,还真不敢信。”
云棠嘴上说着不敢信,脸上可是丝毫没藏住那股得意劲。瞧她分明是在同自己炫耀,连珩不禁失笑:“不过是张弓,你就这么喜欢?”
云棠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弓不是重点,重点是战神。那可是堂堂天界战神啊!孤身闯无妄深渊,镇守三界。他的法器现在居然在我手里,这要是放到一千年前,我们全镇的人那眼睛都是红得要出血的。”
连珩浅笑:“那你可知惊蛰弓的来历?”
云棠愣了愣,倒真没听说。连珩继续道:“据传,战神飞升前原是将门之子,这张弓在他尚是凡人之时便一直在他身边。后来,他飞升成神,惊蛰弓自然也成了天界的法器。惊蛰原是凡间之物,虽曾为战神法器,但实在称不上至宝,比之天界许多神官的法器,都要逊色得多。”
云棠第一次听闻这样的说法。她思量片刻,叹道:“那这么说,这位战神还挺无情的。”连珩闻言不解,云棠继续道,“我听闻天上的神官都会将自己飞升前所用的兵器仔细保管起来,算作对当年在凡间那段岁月的留念。可战神居然随随便便将惊蛰弓送给我这么个无关紧要的人,还真是不念旧情。”
连珩顿住脚步,嘴角噙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你怎知于他而言,你是无关紧要之人?”
云棠失笑出声:“连公子,那可是战神,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不过,可能你说的也对,战神心系苍生,我好歹也算苍生一员吧!”
正说着,忽然有只兔子好巧不巧地从云棠脚边蹿了过去。云棠立刻收住目光,抬手拉弓,顺着兔子逃窜的方向瞄准一瞬。
嗖!
箭鸣一声,拼命逃窜的小白点瞬间被飞驰而过的箭矢定在几十米之外。
云棠连跑带跳地追过去,发现小兔子瘫倒在一方草丛里,软趴趴的像一团糯米。它的身上没有半点伤痕,是被吓成这样的。云棠瞄准时特意偏了几分,箭擦着它的长耳朵飞过去,没伤到它分毫。
云棠将小兔子抱起来,见连珩追过来,顺手把兔子塞到连珩怀里:“真可爱啊,红烧怎么样?”
兔子立刻往连珩怀里缩了缩。软乎乎的一团挤在连珩怀里,连珩甚至能感受到那只搭在他掌心的小肉脚在微微颤抖。
他不禁皱了皱眉:“那个......”他向云棠投去请示的目光,“可以不吃吗?”
云棠大笑:“不是吧,连公子,幻境而已,不算杀生。”
连珩又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兔子有些为难。云棠只好长叹一声:“行吧!幻境而已,少吃一顿也没什么。”
她凑到连珩身边,“讷,给我抱抱。”
连珩下意识后退半步,云棠哭笑不得:“抱抱而已。”
倒霉的兔子非常幸运地躲过一劫。在回去的路上,云棠用心良苦,给它起了一个清新脱俗的名字——红烧肉。
夜里,云棠正睡着,红烧肉不知因何不安分起来。它用软乎乎的身体反复拱着云棠的肩膀,似乎想将云棠叫醒。但云棠始终没有反应,它又凑到云棠的脸前,将一只长耳朵对准云棠的鼻子,左右晃了晃,又前后晃了晃。
阿嚏!
云棠终于醒了。
云棠反手将它的耳朵拎起来:“我看你是真想变红烧肉了。”
红烧肉挣扎着晃动身子,云棠见它不对劲便将它放了下来。一挣脱束缚,红烧肉连忙往屋外跑。云棠也跟了出去。出了门,只见红烧肉灵活地跳进连珩怀里,而连珩尚不知情况,依旧靠在门边熟睡着。
云棠松下一口气:“还以为怎么了,原来是想你爹了。小没良心的,我白喂你吃那么多草了。”话音刚落,云棠却察觉不对。
这几日在幻境里,连珩一直住在木屋外。云棠每日睡时,连珩未睡;云棠醒时,他却早已将热粥煮好。纵使夜里云棠偶尔醒来,稍微有点动静,连珩都会询问。她还是第一次见连珩睡得这样熟。
“是不是生病了?”云棠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果然有些发热。云棠险些忘了,在这个幻境里,连珩同她一样只是凡人之身,整日睡在屋外,难免会着凉。
她轻轻拍了拍连珩的肩膀:“连珩,醒醒,到屋子里睡吧!”
连珩听见她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看了看云棠,又看看怀中的红烧肉,愣住片刻,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因为发烧昏睡过去。
他有多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疲倦的感受了?
他固执地站起来:“我没事,你进去睡吧!”
“你发烧了,还说没事。”云棠拽着他往屋内走。他只觉得自己如今这副身体实在不中用,不免自责起来:“我真的没事,你休息吧!幻境而已,不必担心。”
云棠不理会他,直接拽着他走到床边,将他按在床上:“你就在这好好休息一晚,听我的。”
连珩捧着红烧肉,一脸茫然:“那你呢?”
云棠直接一溜烟钻到了床榻里面:“一起呗!”她拍了拍床榻,“多宽敞啊!”
连珩顿时清醒了,刚刚昏昏欲睡的眩晕感一扫而空,只剩满脸震惊地看着云棠。云棠侧倚着枕头看他,言简意赅:“幻境而已。”
连珩不好再推拒,站在床边反复打量半天,衡量好了距离,终于躺了下来。
夜很静。
云棠背对着连珩。她原以为自己很快就能睡着,可眼见着天都快亮了,她却越躺越清醒。倒是红烧肉躺在二人中间睡得极香,鼾声四平八稳,于是云棠将自己睡不着的原因尽数推给了冤大头红烧肉。
连珩倒是很安静,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云棠翻过身想摸摸连珩是否还在发热,一转身却见月色在宁静的夜里,悄悄勾勒出连珩的侧颜,挺拔的山根,棱角分明的下颌,所有角度都如神来之笔,刻画得恰到好处。
云棠这样看着、看着,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在他的鼻尖点了点。
然后,连珩就睁开了眼。
“你在做什么?”
......
云棠忙把手收回:“我看看你还发热没。”
连珩:“嗯?那还热吗?”
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的耳朵热得快裂开了!
云棠故作镇定道:“啊,无碍了,没事,继续睡吧!”
话音初落,从连珩那传来一丝微不可闻的笑声。云棠以为自己听错了,小心翼翼地侧过目光看向连珩,却发现连珩漫无目的地盯着棚顶,眼底唇边满是笑意。
“连公子。”云棠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好看啊?”
真的很好看。
云棠在世间一千年,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好看的人。
连珩侧头看云棠一眼,又将目光收回去,笑意更浓:“有。”
云棠没想到连珩居然会毫不谦虚地认下:“这么坦然,肯定没少被夸吧?”
连珩没应。云棠八卦之心大起,顺手把红烧肉丢到背后,往连珩身边凑了凑:“有没有什么美艳妖姬勾引高冷少男的狗血故事?给我讲讲?”
连珩无奈瞥她一眼:“想听?”
“想听!”
“没有。”
......
云棠努努嘴:“也是。像我这样的大美人躺在您身边,您都面不改色;那些什么美艳妖姬,孱弱佳人,肯定都入不了您法眼了。”说着,她用手肘拐了拐连珩,一脸坏笑,“哎,你不会不喜欢女人吧?”
连珩再次侧头看向她,满眼无奈:“云老板,我想,您可能对自己没有充分的认知。”
云棠不解:“怎么?我不好看吗?”
她虽然可能称不上倾国倾城,但至少也还看得过去吧?
连珩默了片刻,才道:“你很好看,所以,不要再靠过来了。”
云棠一愣。
只见连珩注视着她,意味深长道:
“你怎知我一定坐怀不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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