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棠和连珩分路而行,出了西城门,各自往南北方向寻找陈武和花月二人。小道士没多少修为,云棠怕他跟着会有危险,便留他在城西门守着,以备不时之需。
越靠近不渡江,百姓越多。云棠在行人间穿梭,满眼都是攒动的人头。又艰难地走了一阵,见江岸不远处有座小山崖,视野还算不错,云棠一个轻功跳到崖顶。山崖后是一道矮坡,顺着矮坡走下去,绕个圈,又会回到不渡江边。
云棠顺着矮坡往下走,下坡的通往的位置离出城门正对的位置很远。这里处在不渡江的下游,游人稀少,只有十几个人在江边准备放花灯。借着花灯的光亮望去,云棠很快发现了花月的身影,陈武却不在。
事出反常,云棠过去准备询问。花月刚好放下花灯起身,回身见云棠远远地朝她跑来,欣喜地摆了摆手。
紧接着,一把长/枪突然出现,从侧方直刺花月而来。
花月未来得及回过神,耳畔“锵”一声脆响。她错愕地转过头,只见云棠挡在她身侧,一把墨色弯弓架住了飞刺而来的长/枪。
云棠将惊蛰弓侧向一转,长/枪卡在惊蛰弓的弦上被紧紧缠住一圈,随着云棠向下一压,整把长/枪碎成了巴掌大的小段。持枪的小妖被巨大的下坠力拖倒,云棠趁他还没来得及起身,直接一道灵符拍在了他的脑门上。
打斗还没完。其他小妖见云棠已经出手,纷纷从夜幕的隐蔽里跳出来。数十只小妖瞬间将云棠与周围的百姓围成了圈。周围的百姓完全慌了神,有的吓得抱头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有的则惊慌失措直接朝外围的小妖冲去。
场面乱成了一锅粥。云棠没办法一次性解决所有小妖,又很难一个人保护好所有四处乱窜的百姓。思量一瞬,她当机立断,扬弓对向夜空,三箭齐发。
三道金光划破黑夜,在夜空中绽开一张巨大的网。云棠反手向地下击出一掌:“乾坤!定!”
纵横交错的金色秘纹以云棠为中心四散蔓延,天地间的金色罗网交汇在一起,将范围内所有小妖与百姓一齐束缚在一条条光柱里。灼眼的金光里,云棠腾身而起,数道灵符齐发,转瞬将所有百姓传送到了城西门的安全地带。
送走了百姓,云棠总算松下一口气。
“还好我提前在城西门布了法阵,能将这些百姓都传过去。不然人人妖妖混在一起,打架都麻烦。”云棠说着,上前去给花月解开束缚。
束缚松开,刚要询问花月陈武的去向,话还未来得及出口,素来温柔和善的花月却突然面色一转,随之寒光一闪,未等云棠做出反应,一柄寒刀已经刺进了云棠的胸口。
撕裂的疼痛从心口蔓延开,云棠生生呕出一口血。
“你不是花月!”
花月闻言大笑,越笑越狰狞,很快,整张皮从她的身体上脱落下来,现出的身影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是你!”
云棠倒吸一口凉气。
竟是前日在她梦里出现的黑衣人。
云棠强忍剧痛,背手悄悄施法。可黑衣人却仿佛看穿一切,狠狠抽出匕首,一个闪身至她身后,反手将她打入江中。
不渡江的江水冷得刺骨,浓郁的苦味随着江水灌入云棠的口鼻。黑衣人的匕首带了巨毒,云棠的身体已经开始麻木不听使唤。黑色的血丝从脖颈一点点蔓延至眼角。心口的血随着云棠的身体不住地下坠,在墨色的江水中划出一道道灿红色的细线。
云棠能感觉到身体在不断的下坠,却使不出丝毫力气。江水灌进她的身体,耳畔传来阵阵嗡鸣。
她不甘心就这样坠下去,拼了命想要夺回对身体的控制。但那些蔓延在她身体内的毒,仿佛无数只蚂蚁,啃食着她的经脉。她越拼命地想要挣扎,周身撕裂的疼痛就越剧烈。
她的视野开始变得模糊。江面上布满从上游流下的花灯,五彩斑斓的灯火将晦暗的江面染出一番新的天色。
她能看见斑驳的光影在遥不可及的水面上闪烁,迷茫缭乱,像极了她这荒唐的一生。
她仿佛又看见家乡的枫林红遍山野,她和一群孩子在山野里奔跑,攀上枝头去折枫枝;
可后来,那些孩子见她就躲,仿佛看见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
她看见父亲站在她的房里对母亲破口大骂,说他们云家没有这样的妖怪;
她看见兄长将她拦在母亲的病房外,怒吼着要她滚出家门。
她看见母亲临终前双眼含泪,用尽最后的力气紧紧握住她的手,告诉她:“你不是妖怪,这世上,会有人替阿娘一直爱你。”
然后,她绝望地闭上眼,不再挣扎,任由身体坠下去。
冰冷的江水慢慢夺走她的体温,像是流逝岁月慢慢冲散故人的模样。
忽然,她听见有人唤她。
“云棠!”
“云棠!”
已经出现幻觉了吗?
“云棠!”
她猛然睁开眼。
缭乱的灯火间,有人划开重重江水奔她而来,眸中的灼热仿佛跨越千年的等待。
连珩毅然朝她伸出手,而她恍然笑了。
原来在幻境中心动的,不止是玉娘。
——
云棠昏迷了整整三日。在睡梦中迷迷蒙蒙看到好多景象,曾经的家人、千年来出现在她生命里的过客、浮游散人,还有连珩。
还有些记忆陌生得仿佛并不属于她自己。她看着那些凌乱的碎片,好似在看一场被撕碎的皮影戏,错乱的光影交织在一起,所有的一切都混沌不清。可她偏偏可以在这样的混沌中感受到悲喜。
待她醒来时,这些记忆变得更加模糊,像是一场荒诞的梦,再完全清醒后,那些悲喜的情绪彻底消散了。
花月一直在床边照顾她,云棠醒来时,花月正伏在床边休息。窗边透入一缕朝阳,云棠揉了揉额角,觉得口渴,小心翼翼地下床倒水,未等一条腿落到地上,花月已经醒了。
“云姐姐,你醒了!”
花月的声音里带着倦意,却藏不住欣喜。她见云棠准备下床,忙去给云棠倒水:“姐姐都昏迷了三天了,可把我们吓坏了。阿武许是还睡着,我去喊他起来。姐姐你先喝点水,我顺路叫店小二备些粥来。菠菜粥怎么样?再加两碟小菜,姐姐昏迷了这么久,肯定饿了。”
云棠从没见花月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不由得笑了。她应下,又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连珩呢?”
花月顿住动作,有些为难:“连公子,他应该是有事,那天将姐姐送回来后,他就走了,一直也没回来。”
云棠闻言有些失落,没表现出来,只是淡然点了点头,笑道:“这几天,辛苦你们了。”
花月自责道:“如果不是因为我们,姐姐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倒是我们给姐姐添麻烦了。”
“我无碍的。”云棠前后活动着胳膊,朝花月扬了扬下巴,“快去吧!饿了。”说着,笑着揉了揉肚子。
花月带着笑意走了,云棠的笑容却沉了下来。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麻烦和花月、和万妖山,很可能都没有关系。
那名黑衣人究竟是谁?到底想做什么?
连珩呢?他又去了哪?
云棠想着想着,不禁瘫倒在床上。
真麻烦啊!
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
没多久,花月端着一碗清粥和几碟小菜回来,陈武也跟了进来,云棠边吃边同二人闲谈。
“祭神节的那天,来云陲的小妖应该不止我遇见那些,你们没遇见什么麻烦吧?”
“我和阿武放完花灯回来的路上,也遇到了小妖,幸亏连公子及时出现,才算逃过一劫。”花月轻叹一声,“看来主人还是没打算放过我们,对不住啊云姐姐,把你也连累了。”
云棠瞧着花月愁眉苦脸的样子,抬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难看死了,笑一笑!不是都没事吗?明天我就送你们渡江。过了不渡江,妖王纵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没处寻你们。”
花月依旧垂着头:“云姐姐,妖王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你为了我们得罪了她,万一日后她找你的麻烦怎么办?”
云棠满不在乎:“找就找呗!”
反正不会比黑衣人更麻烦。
她怕花月因为这个自责,托言宽慰道:“你忘了,上次万妖山的小妖来鹭岭闹事,可是把广华仙君都招来了。妖王以为我鹭岭是什么地方?我背后可是有战神撑腰的。”
“放心吧!她不敢拿我怎么样。”
陈武半天没吱声,听见云棠说大话,拆台倒是拆得比谁都快:“我听说鹭岭群妖横行,云老板的日子一直过得不太安生,没想到还有战神这层关系。战神平时是不是很忙,没什么时间关照云老板?”
花月忙在桌子下掐了他一下,奈何话已经说完了。云棠尴尬一笑:“你听谁说的?”
“一个老道士。”陈武想了想,“哦对,自称是云老板你的师傅。”
云棠扶额,肯定是浮游散人那老头了。
“你在哪遇见他的?”
陈武道:“他听说你受伤了,带了一个小道士来给你诊脉,还开了个方子。不过那副药我寻镇里的大夫问过,说是安神用的,没有解毒的功效。我直接把他轰走了。”
说到此处,陈武颇为骄傲,“我看他一眼,就知道他是骗子,早早想轰他。是花月太担心,病急乱投医,非让他试试。”
云棠哭笑不得,看来是那晚遇见的小道去找了浮游散人。祭神节出那么大乱子,浮游散人不知道才奇怪。
云棠没再多言,她还是觉得有些头疼,用过饭,又躺了一阵。
下午时分。
云棠半梦半醒间听见房外吵闹,起身去看,却见陈武和浮游散人在门口纠缠,势均力敌,谁也不让谁。
陈武是背对的方向,浮游散人先看见云棠,仿佛看见救星:“小棠,你可算出来了!”他一把推开陈武,“这人多管闲事,不让为师见你,像个狗皮膏药。”
陈武气不打一处来:“你这老道不讲道理,说了云老板在休息,你非要闯进去!”
云棠忙拦住二人:“哎哎哎!别吵了,别吵了。”她先打发陈武,“花月呢?怎么没见她在。”
陈武道:“被这老道忽悠去望亭山祈福了。他跟花月说,望亭山上的万古殿里,供奉的是庇护鹭岭的妖神,去祈福可以保鹭岭一方安宁。”
云棠愣了愣,又问:“那你怎么没一起,放心花月自己出去?”
陈武无奈道:“花月不让,怕你起来找不到我们会担心。”他没好气地瞪了浮游散人一眼,“也怕这老头不安好心。”
浮游散人气得跳脚:“我不安好心?我是她师傅我能不安好心?全天下都没我好心,你个外人在这掺和个什么劲?”
云棠忙又拉住浮游散人:“您老歇会吧!说吧,找我干嘛?银子没有,干活没空。”
浮游散人理了理衣袖,一本正经道:“正事,进去说。”
云棠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有多正?我不信。”
她怕他进去就要银子。
浮游散人递了个眼色,似是有意避开陈武:“真是正事,进去说。”他压低声音,“是玉娘的身份,有线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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