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棠与花月在望亭山坐了一整夜。天明时,云棠问花月是否一起回衙门,花月默然摇了摇头。
云棠知道她还不想见陈武,没多劝,只问:“你有打算吗?接下来去哪?如果没想好,不如和我回半妖酒馆。我那地方虽简陋,但胜在人来人往,各种奇闻逸事不断,总不会无聊。”
“姐姐愿意收留花月,是花月之幸。但我毕竟从万妖山出逃而来,留在姐姐身边总归是个麻烦。”
云棠倒是不怕麻烦,但花月随她去半妖酒馆的确不是上策。她只好宽慰道:“那等你想好了,我送你渡江。四海八荒那么大,过了不渡江,妖王想再找你,就没那么容易了。”
花月没有应声,始终垂着眼眸,眼底满是倦色。云棠叹了一声:“那我先回去了?”
花月抬起头,勉强笑了笑:“嗯,姐姐去忙吧!”
云棠辞别花月,回衙门去寻浮游散人。云陲近来发生的事情似乎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云棠满腹疑惑,只得去找浮游散人相商。
那时忽然消失的茶摊摊主,不知为何找上云棠的半面鬼,还有指引陈武前往万妖山寻找腐生香的黑衣人。他们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为何?他们又是否是同一个人?
云棠总觉得一切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云棠抵达县衙时,浮游散人正在后院里赏花,懒散得伏在石桌上,手里端着一盏昨日从县令那诓来的庐山云雾,品得有滋有味。云棠犯愁的事情,他愣是半点也没往心里搁。
他余光瞥见云棠走进来,忙乐呵呵地招呼她:“来来来!小棠,你来得正好,来品品师父这茶,上好的庐山云雾。要不是为师面子大,你都没处喝去。”
云棠礼貌性一笑:“我看你不仅面子大,心也挺大。”
陈武刚刚出事,玉娘尚在昏迷,半面鬼的事情也一点头绪都没有,他还有心情在这品茶?
云棠走过去坐下,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茶盏:“别品了,问你个事。”
茶盏忽然被夺走,浮游散人一急:“问就问,抢我茶做什么?”他忙要抢回来,云棠收手躲开,他气得屁股一沉,“快问,一会茶凉了。”
云棠将茶盏放回桌上,问道:“你调查半面鬼至少有一千年了,关于他的身份来历,有线索吗?”
浮游散人摇头:“有线索早跟你说了。”说着,手已经伸到了茶杯边上。
云棠反手又将茶杯夺了过来:“说实话。”
浮游散人讪讪一笑:“为师怎么会骗你呢?”手又往前移了两分。
云棠无奈,把茶杯递了回去,发愁道:“我怀疑半面鬼和万妖山有关。陈武之所以知道万妖山有换命符,是一名黑衣人告诉他的。听他的描述,那名黑衣人很像在我梦里出现的半面鬼。”
“而且,花月说,换命符出现在万妖山是在新妖王夺位之后,时间并不久,外界几乎没人知道此事。半面鬼却对万妖山现在的情况了如指掌,很可能就是万妖山的人。”
浮游散人追查半面鬼已久,听闻云棠的猜测不禁质疑:“万妖山说到底只是妖族的一方势力,半面鬼......”他啧了一声,“万妖山还不配。”
浮游散人的话虽难听,但确实在理。相传半面鬼生于三界之外,连天尊都拿他无法,说他是万妖山的人,确实抬举万妖山了。
想到此处,云棠看向浮游散人,揶揄道:“你是怎么想的,毅然给自己定了个‘追查半面鬼’的远大志向啊?”
浮游散人登时摆出一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架势,清清嗓子道:“总要有人去查。为师在普天之下的修士中也算前辈,担此重任,义不容辞。”
云棠撇撇嘴,真不害臊。
浮游散人端起茶盏品了一口,劝道:“我看你啊,还是别想太多。万一真是被半面鬼盯上了,你能有什么办法?还不得认栽。既然愁也一天,乐也一天,想那么多做什么?不如陪为师品茶!”
说着,浮游散人倒了一盏茶递给云棠,满眼期待地等着云棠夸他的茶好。哪成想云棠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是甜是苦都没尝出来,直接拍拍屁股转身走了。
浮游散人忙喊她:“你又去哪啊?”
“去找陈武。”
浮游散人看着云棠边走边摆手,无奈摇头:“这丫头,闲不住的命。”
——
陈武住的房间离浮游散人的住处并不远。云棠走到门口叩门,半晌没人应,隐约察觉不对,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内很安静,残留着一丝淡淡地香气。云棠捂住口鼻,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发现陈武正躺在床上,虽然一动不动,但气息平稳。
云棠走上前仔细确认,确认陈武只是昏睡过去,并无大碍,转身又去查看另一侧的铸血灯。
灯油又少了一半,几乎见底。烛光昏黄,火苗随着云棠的呼吸前后摇晃。云棠靠近铸血灯细细打量,忽然察觉异常,浅黄色的火苗里藏着一层若隐若现的粉色,不仔细看很难发觉。
铸血灯被施了障眼法。云棠抬手施法破开法阵,浓郁的粉色光芒瞬间从铸血灯内涌出,一颗晶莹的内丹从灯芯露了出来。
云棠恍然明白,这是花月的内丹,她终究还是没能放下。她将内丹放入铸血灯,待灯油燃尽,便会代替陈武魂飞魄散。
“姐姐。”
从云棠身后传来花月的声音。
云棠的手几乎在颤抖,她转过身:“花月,值得吗?”
用自己的性命去就陈武,去成全陈武和玉娘,于她而言,真的值得吗?
花月捧着一个包裹,仿佛没听见云棠的话。她径直走到云棠身边将包裹打开,里面是一件白色的广袖轻纱长裙。她笑道:“姐姐,来看看,合身吗?不合身,趁现在还能改。”
祭神节之前,花月去裁缝铺买了布匹和丝线,准备渡江后送给云棠做谢礼。这几日昼赶夜赶,总算将衣服做完了,却没想到要在这样的情境下送给她。
云棠看着花月递给她的衣裳,鼻尖发酸:“傻丫头,值得吗?”
妖族一旦献出内丹,很快会魂飞魄散,连入轮回都要历经万般阻难。
花月却仿佛只是指尖被划伤了一道小口,不知疼痛般笑了笑。她将衣服展开,在云棠身上仔细比量起来,淡淡道:“哪有什么值不值得,凡间这些情爱,不就图个你情我愿吗?”
她边说边量尺寸。衣服的长短正好,袖口宽窄也适中,唯独腰身宽了些。花月将衣服在云棠身上左调右调,怎么样都不合身。
她忽然顿住动作,眼泪决堤般涌了出来。
“云姐姐,怎么办啊?”
花月紧紧攥着这件不合身的衣裳。
“没时间了,我没有时间将这件衣服改得合身了。”
明天天一亮,她会立刻魂飞魄散,连最后这个小小的心愿都没办法实现。
花月止不住地哭了起来,像是受尽委屈的孩子:“我只是希望送姐姐一件衣裳,只是希望在这世上留下点什么。怎么会这么难呢?为什么会这样呢?”
待铸血灯燃尽,她会彻底消失,她会抹去陈武所有与她有关的记忆,她的音容笑貌、她为他许的诺言、她陪他一同走过的生死,陈武都不会记得。
她的魂魄会散到四海八荒,融入世间的每一寸风月,永生永世,再与他无关。
她明明已经下定决心,可为什么还是会痛呢?
为什么会这么痛呢?
“姐姐,你会记得我吗?”
她抬头看向云棠。
“我想,如果姐姐能记得我,我也不算离开。”
——
那天晚上,云棠喝了很多酒,她拎着酒坛在空荡荡的街上借酒消愁,醉意朦胧里,感觉自己似乎撞进了一人怀里。
清淡的梨花香在鼻尖蔓延开,她从来没有闻到过这样好闻的味道。酒意让她不管不顾得赖上去,紧紧抱住那人的腰身,哼哼唧唧地磨了好一阵。
云陲晚上有宵禁,大半夜的,怎么会有人呢?
她想着自己许是撞树了,还是一棵开满梨花的树。
香是挺香,就是......有点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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