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陲的几次惨案都与不渡江有关。云棠几乎可以确定,作乱的邪祟就藏在不渡江里。但仍有一件事令她十分介意——那时忽然消失的茶摊摊主。
他明明半刻钟前还在城外卖茶,怎么陈武一出事,立马消失了?
这事只有她和连珩在怀疑,因为没有证据,云棠并未将此事告知沈师爷。沈师爷将他们请至衙门后邸,又告知了云陲几次邪祟作乱的经过。
大概了解事情的前后原委,云棠决定次日前往不渡江,在江边布阵施法,将藏在江里的邪祟逼出来。定完计划,一行人便各自回客房休息了。
夜里,云棠前往浮游散人的客房,打算同他讲讲茶摊摊主的事情,却发现在浮游散人的房门前蹲着一名小道士,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个子不高,身材瘦小,宽大的道袍套在他的身上,显得格外违和。
窗边透出的烛光将小道士的影子打在石阶上,他注意到云棠的到来,茫然地抬起头,愣住几秒,忙起身让开,还连着颔首道歉,仿佛自己挡了云棠的路,小心翼翼的样子很滑稽,又带些许可怜。
云棠问他:“你是来找浮游老头的吗?怎么不进去?”
小道士下意识点头,又连连摇头,回首看向房内,低下头不说话了。
云棠瞧他像是有心事,蹲下身,又问:“你是怎么进来的?”她特意将语气降得格外温柔,小道士才鼓起勇气抬头,指了指一旁的院墙:“翻进来的。”说完,还有些羞愧。
云棠笑笑:“你要找浮游老头吧!走,我带你进去。”说完,正准备推门,浮游散人直接从里面将门打开了。
“小棠,你同谁说话呢?”话音未落,便发现了躲在云棠身后的小道士,他瞬间皱起眉头,“你怎么又来了?”
一见浮游散人发火,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小道士顿时慌了,连连躬身道歉,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踌躇片刻,头也不回地跑了。
小道士被凶得跑远,云棠不甚好气地看向浮游散人:“你凶一个孩子干嘛?人家在这等你半天都没敢进,看着怪可怜的。”她看着小道士跑远的背影,“他是谁啊?你的新徒弟吗?”
浮游散人嫌弃地撇撇嘴:“为师可不收这么笨的徒弟。他是从江州来的,非要拜我为师,跟了一路,赶都赶不走。”
“他跟着你做什么?你骗人家银子啦?”
“去去去,哪有的事?为师是那样的人吗?”
云棠立刻点头,可不就是那样的人嘛!
浮游散人懒得讲那名小道士的事情,转而问云棠:“你找为师有事吗?”
云棠斜他一眼:“没事谁找你啊!”说着,直接越过他走向房内。
浮游散人的房内摆着不少糕点,一看就是他厚着脸皮问人家要的。云棠拿起一块糕点咬一小口,顺势坐在桌前,问浮游散人:“你这些年做什么呢,怎么不去鹭岭找我?前几年的上元节,我还特地去了澜沧古镇,以为能在那遇见你,结果也没见着。”
澜沧古镇风景秀丽,四季如春。当年云棠随浮游散人游历四方时,浮游散人每年都会前往澜沧古镇过上元节,风雨无阻。
“这些年忙得很,哪有时间过上元节?”浮游散人愁得叹气,“今年若是得空,倒可以去转转。你要是也方便,不妨同为师一起去。当年你在那种的柳树,估计得有几人高了。”
云棠无奈道:“可别提了,我上次去的时候,那地都开始种田了。还几人高,我那可怜的小柳树早被人砍咯!”
她将糕点放下,拍了拍手上的碎渣,“你现在忙什么呢?居然连澜沧古镇都不去了,不像你啊!”
浮游散人在云棠对面坐下,捋了一把胡子,难得神情严肃:“你听说过半面鬼吗?”
云棠一愣,点了点头。
浮游散人所说的半面鬼是存在于三界之外的恶灵,半人半鬼,集世间邪念而成,凡所出现之地必灾祸横生、生灵涂炭。
世间关于半面鬼的记载很少,云棠也因好奇查过一阵,人间和妖界都走了几遭,但几乎没有任何收获。
云棠难以相信地看向浮游散人:“你可别告诉我,你去查半面鬼了?”
浮游散人颇为骄傲地扬头:“嗯,正是!”
“您老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原来整天只知道坑蒙拐骗的老神棍居然想查半面鬼?有理想!有追求!
云棠惊得瞪大眼睛,忙伸手去拿桌上的点心压惊。
浮游散人看出她不相信,一把拽走点心盘子,没好气道:“吃吃吃,就知道吃!你找为师不是有事吗?快讲,讲完赶紧走,为师可不像你这么闲。”
云棠忍笑:“是是是,您身担追查半面鬼之重任,为天下苍生谋福祉,哪是徒儿比得了的?”
她又趁浮游散人不注意偷拿一块糕点,顺便扮了个鬼脸,然后将茶摊的事情讲给浮游散人。
浮游散人听完,皱了皱眉:“你怀疑有人布局,利用不渡江中的邪祟,在云陲制造恐慌?”
云棠点头:“可能是制造恐慌,也可能是其他原因。总之,不渡江中的邪祟之所以能顺利杀掉那么多人,八成是有人在暗中捣鬼。那时的茶摊摊主肯定有问题。”
浮游散人道:“话虽如此,但云陲地处偏远,远离纷争。如果真有人在暗中搅动风云,为什么选在云陲?”
这也是云棠困惑的地方,所以她才会来找浮游散人商量。但显然,浮游散人也没有想法。云棠只好长叹一声:“罢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我还是回去准备准备,明天去不渡江抓小鬼吧!”
她起身,“走了师父,早点休息!”而后快步出门。
浮游散人正纳闷她为什么走得那么快,一低头,发现桌上的糕点被顺走了。
——
次日清晨,云棠一行人启程前往不渡江。沈师爷带着不少衙役同行,不便施法飞行,只好骑马前往。云棠和连珩骑马在前,沈师爷紧随其后。而一众衙役间还有一架摇摇晃晃的轿撵,里面坐的正是浮游散人。
云棠嫌弃地回头一瞥:“这老头还真是一点也没变,出个门还得坐八抬大轿。沈师爷也是好脾气,这都能顺他的意。混吃混喝混到衙门里,也就是他浮游散人独一份了,别人谁有这脸皮?”
连珩听着云棠唠叨,只是一旁默默浅笑。
坦白讲,他有些羡慕浮游散人。因为云棠在浮游散人面前更加真实、更加无拘无束,会表现出在别人面前鲜少露出的刻薄,几乎从来不同他客气。
这种态度并不只是因为浮游散人没皮没脸的特性,也是因为在云棠的潜意识里,这个人是她无需时刻小心谨慎的人。在他面前,云棠不必患得患失,更无需忧心猜忌。
连珩看见云棠不经意间露出的笑意,会随之一起笑起来,心下想得却是,若是千年前,他没有和她错过,该有多好?
晨风迎着朝阳,吹着车马一路向西。出了西城门,再翻过山路,风便渐渐大起来。山风里开始掺进江水的湿气,不渡江就在不远的山坡之后。
不渡江上,墨色的巨浪翻腾而起,直冲云霄,好似大厦将倾,直逼岸边之人倒吸一口凉气。
云棠一行人在江边找到一块平地落脚,各自下马下轿,开始按计划布设法阵。
沈师爷指挥衙役门铺设木台,将云棠昨夜画好的符纸一张张贴在圆木台上,浮游散人则远远躲开偷懒,生怕有事落到自己头上。
前面这些琐事不需要云棠去管,她便径自走到江边朝远处观望。江风扑面而来,扬起她衣摆和长发。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不渡江岸,她的身材显得格外消瘦。
连珩走上前,取下披风递给她:“披上点,会着凉。”
云棠接过披风,不由笑道:“多谢啊!不过,我已经一千年没有着凉了。”
他们这些修道之人,身体远胜于常人。困、饿、冷、热,这些感觉,云棠只有在法力失灵的时候才会出现。平日里吃饭睡觉,于她而言,早已不是生存所需。
“无妨,披上些还是好的。”说完,连珩望向漫无尽头的江面,似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忽然悠远起来。
片刻,他转过头:“你...听过不渡江的传说吗?”
云棠思量道:“你是说妖神和僧人的那个?”
连珩淡淡点头。
关于不渡江,的确有一个传说。
相传,两千年前,上古妖神途径云陲小镇,赶上一场百年难得一遇的暴雨。那时云陲城郊的望亭山上,还没有供奉妖神的万古殿,只有一座寺庙,名曰“万古寺”。
妖神为躲雨,化作一条小黑蛇潜入万古寺的佛堂,盘在佛像拈花的指尖,静静等待雨停。大雨从晨间一直下至傍晚,一名僧人走进佛堂,刚好看见盘在佛像指尖的小黑蛇。
妖神正在浅眠,察觉有人到来,本并未在意。哪成想恰在此时,佛堂之上竟开始漏雨,一滴雨水刚刚好滴在妖神的头顶,她不耐烦地睁开眼,方一睁眼,便见僧人朝佛台之上伸手,撑开的衣袖刚好遮住即将落在她身上的雨滴。
僧人容貌清冷,眸光透彻,朝她伸手的一刻,仿佛降临人世的神佛。
后来,万古寺内便多了一位姑娘。
她破了僧人的酒肉戒,许他贪嗔痴念,将他堕入红尘。最后,在他无法回头之际一走了之,再也没出现过。
僧人得知她是妖神,想去她所在的往生海找她。她便自往生海引出一条江水通往云陲,又在江中设下掀起天巨浪使得僧人无法渡过。
故而,这条江水便被后人称之为“不渡江”。
这个传说在世间流传甚广,云棠早有耳闻,此刻回想,她仍忍不住感慨:“据传上古妖神与天地同生,连普天众神在她面前都算小辈。这样一位万神之尊,怎么可能有闲心去戏耍一名僧人?”
连珩沉默一瞬,眸光悠长深邃:“如果不是戏耍呢?”
云棠不解:“那还能是什么?”
总不能是妖神也动情了吧?
连珩道:“或许,妖神离开事出有因。她设下不渡江并非不希望僧人找到她。她只是即将去往一个极其危险的地方,不得不阻拦想要随她同往的僧人。”
云棠仍旧不解:“可她是上古妖神,世间还有什么地方对她来说也很危险吗?”
连珩没有回答,但他知道,从上古妖神动情的一刻起,她就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了。
天要神明普渡众生,又岂能容她享有七情六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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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妖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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