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对两人来说都格外漫长。
林允晨躺在冰冷的主卧床上,辗转反侧。季云舒的枕头还残留着她常用的洗发水香味,此刻却只让她感到一阵阵心悸的空荡。她习惯了身边有那个温暖的身体,习惯了均匀的呼吸声,此刻的寂静被无限放大,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
季云舒的话,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你心里到底排第几位?”“大可不必勉强!”……她知道那是气话,但正因为是气话,才更显得真实。她是不是……真的忽略了季云舒的感受?是不是习惯了她的包容和理解,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应该一直如此?
骄傲如林允晨,很少主动低头,尤其是在争吵中。她习惯了对错分明,习惯了自己掌控节奏。但这一次,心底深处有个声音在清晰地告诉她:你错了。错在理所当然,错在忽略了爱人的期待,错在那句伤人的口不择言。
天快亮时,林允晨终于无法再忍受这种冰冷的僵持。她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悄无声息地走到客房门口。
门没有反锁。她轻轻拧开门把,推开一条缝。
客房的窗帘没有拉严,微弱的晨光透进来,勾勒出床上那个蜷缩的身影。季云舒背对着门,肩膀随着呼吸轻轻起伏,但林允晨能感觉到,她并没有睡着。
林允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轻轻走进去,在床边坐下。
床上的人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但没有转身。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比夜晚更加难熬。
良久,林允晨才用带着一丝沙哑和疲惫的声音,很低很低地开口:
“对不起。”
这三个字仿佛有千钧重,但说出来后,心底的某块巨石似乎松动了一些。
季云舒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还是没回头,也没说话。
林允晨深吸一口气,继续低声说,语气是她从未有过的笨拙和坦诚:“我不该说那种话……不是勉强。从来没有勉强。”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是我不好。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工作优先……忽略了你为这次假期准备了很久,忽略了你也很期待。”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季云舒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触感微凉。“我……我会去跟经纪人说,推掉那个活动。”
听到这话,季云舒猛地转过身来。
一夜未眠,她的眼睛肿得像核桃,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头发凌乱地贴在脸颊,看起来狼狈又可怜。但她看着林允晨的眼神,却带着急切和反对:
“不行!”
林允晨愣了一下。
季云舒坐起身,胡乱地用袖子擦了把脸,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语气却很强硬:“那是重要的工作机会,怎么能说推就推!我……我昨天说的是气话,不是要你放弃工作!”
她低下头,揪着被角,闷闷地说:“我知道你的工作性质……我就是……就是一下子太失望了,所以才口不择言……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么重的话……”
看到她这副明明自己委屈得不行,却还在为他着想的模样,林允晨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软。
她伸出手,轻轻捧起季云舒的脸,用拇指指腹小心翼翼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假期很重要。”林允晨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你很重要。我们的计划,也很重要。”
季云舒的眼泪又涌了上来,但她倔强地忍着。
林允晨继续道:“活动我只去三天,参加完最重要的部分就回来。剩下四天,我们再去你想去的地方,哪怕只是在附近找个温泉酒店待着,好不好?”
这是一个折中的方案,也是林允晨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和弥补。
季云舒看着林允晨眼下的青黑和眼中的红血丝,知道她也一夜没睡。心里的那点委屈和别扭,在她笨拙的道歉和小心翼翼的妥协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她嘴硬地哼了一声,别开脸,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靠向林允晨,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小声嘟囔:“……那你说话要算数。三天,多一天都不行。”
林允晨感受到她依赖的姿态,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她收紧手臂,将人牢牢圈进怀里,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
“嗯,算数。”她承诺道,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以后……我会提前跟你商量。”
阳光透过薄纱窗帘,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争吵后的清晨,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微妙的凝滞。
林允晨先起了床。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不像往常那样直接准备复杂的早餐,而是烧上一壶水,从橱柜深处找出那罐季云舒买的、她平时很少碰的桂花蜜。又拿出两个干净的玻璃杯。
水开的哨音响起时,客房的门也轻轻打开了。
季云舒站在门口,头发乱糟糟地翘着,眼睛果然又红又肿,像只被雨淋透的兔子。她身上还穿着昨晚那件皱巴巴的睡衣,脚上趿拉着林允晨那双明显大了一号的毛绒拖鞋,看起来有点滑稽,又有点可怜。
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相碰,又迅速各自移开。季云舒抿着嘴,一声不吭地走到餐桌旁坐下,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木质桌面上的一道细微划痕。
林允晨也没说话,只是将冲好的蜂蜜水轻轻推到她面前。透明的杯子里,淡金色的蜜糖缓缓晕开,几朵干桂花载沉载浮,散发着温吞的甜香。
季云舒盯着那杯水,没动。
厨房里只剩下挂钟秒针走动的细微声响。林允晨靠在流理台边,看着窗外,目光却没有焦点。她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可那些道歉和解释的话堵在喉咙口,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她习惯了用行动代替言语,可此刻,行动也显得苍白。
最终还是季云舒先有了动作。她伸出手,捧住了那杯蜂蜜水。温热的触感从玻璃杯壁传来,指尖的冰凉似乎被驱散了一些。她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着。甜味顺着喉咙滑下去,一路暖到胃里,连带着紧绷了一夜的心神,也稍稍放松了些。
喝到一半,她停下,依旧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带着刚哭过后的沙哑:“……机票改签,手续费很贵吧。”
林允晨怔了一下,没想到她开口第一句说的是这个。她“嗯”了一声,顿了顿,又补充道:“还好。”
又是一阵沉默。
“那个海岛……”季云舒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像含在嘴里,“我看了好久……现在订,可能没房了。”
林允晨转过身,正面看着她。晨光中,季云舒低垂的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湿意,鼻尖也红红的。她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和别扭,突然就消散了大半,只剩下细细密密的疼。
“我让助理去问。”林允晨开口,声音是自己都没察觉的缓了下来,“附近也有温泉,开车就能到。”
季云舒没应声,只是把脸埋得更低,几乎要缩进杯子里。但林允晨看见,她抠着桌沿的手指,慢慢松开了。
水杯见底,季云舒放下杯子,站起身,还是不看林允晨,闷头就往浴室走。“我去洗脸。”
林允晨看着她的背影,那件皱巴巴的睡衣空落落地挂在她身上,显得人格外单薄。她忽然开口,叫住她:“云舒。”
季云舒脚步顿住,却没回头。
林允晨走过去,停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她能闻到季云舒身上熟悉的、带着点药味的淡淡气息,混合着昨夜泪水的微咸。
“三天。”林允晨说,声音不高,却清晰,“我保证。”
季云舒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她才极轻地“嗯”了一声,然后加快脚步,几乎是逃也似的钻进了浴室。
听着浴室里传来的哗哗水声,林允晨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走到玄关柜子前,拿起手机,拨通了经纪人的电话。
“欧洲的活动,流程压缩到最短,我只参加核心部分……对,三天后的返程机票,帮我订好。”
电话那头是经纪人错愕的劝阻,林允晨只是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浴室磨砂玻璃后那个模糊的身影上,语气没有太多波澜:“就这样定吧,损失从我分成里扣。”
挂了电话,她又看了一眼紧闭的浴室门,这才转身走进厨房,系上围裙,从冰箱里拿出鸡蛋和面条。
当季云舒顶着一头湿发,眼睛依旧红肿但总算清爽了些从浴室出来时,就闻到一股熟悉的葱花爆锅的香气。她愣在客厅,看着厨房里那个系着围裙、正专注地看着汤锅的背影。
林允晨听见动静,回过头。她的表情还是淡淡的,但眼神里那种冰冷的隔阂已经不见了。她朝餐桌扬了扬下巴:“过来吃面。”
简单的阳春面,清汤上飘着翠绿的葱花,卧着一个圆润的荷包蛋。
季云舒慢慢走过去,在餐桌旁坐下。面碗的热气熏着她的眼睛,有点发涩。她拿起筷子,默默吃起来。
面条煮得软硬适中,汤头清淡却鲜美,是她吃了三年也吃不腻的味道。
吃着吃着,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掉进了面汤里,溅起小小的涟漪。她赶紧低下头,用力眨着眼睛,想把那点不争气的湿意逼回去。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抽了张纸巾,轻轻按在她眼角。
季云舒抬起头,撞进林允晨沉静的目光里。那双总是显得过于清冷的眼睛,此刻映着她的倒影,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
“快吃,要坨了。”林允晨收回手,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刚才那个轻柔的动作只是顺手。
季云舒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吃着面,眼泪却流得更凶了,混着面汤,咸涩中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意。
一顿沉默的早餐吃完,林允晨起身收拾碗筷。季云舒也站起来,帮忙把杯子拿到水池边。
两人的手在狭窄的水池边不经意碰到,都微微顿了一下,却没有立刻分开。
阳光彻底铺满了半个客厅,灰尘在光柱中轻盈飞舞。昨夜的狂风暴雨似乎已经远去,只剩下这一室的暖阳,和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正在慢慢修复的默契。
有些伤口,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去舔舐。一碗熟悉的热汤面,一个不经意的触碰,一个默默兑现的承诺,比任何华丽的道歉都更有力量。
她们的爱情,或许不总是甜腻的糖,却更像是这碗朴素的阳春面,在最需要的时候,能暖到人的心底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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