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得不以为意,可黎亭清楚,段栖云在硬撑。地底血池乃鬼魂克星,被残忍击杀的万兽之血,对人来说只是难以忍受,对鬼修来说,每一分每一秒的痛苦,不下于拔舌削骨。
更别说其中的阵法压制鬼修修为,鬼主如今连人形都变不成,就是最好的证据。
他就知道,鬼修因为没有实体,有太多针对的法门,实力远逊于同级修士。
这家伙,明明那么弱小,还咬牙为他支起结界。什么时候了还顾全男人面子,真想抓来锤一顿。
二十二座石像无声地俯瞰着他们,血蛾争先恐后地疯狂袭击。昏暗的光线、血蛾挤作一团的摩擦声、浓郁的血气,让黎亭紧绷到了极点。
周围的暗红光打在小白鸟身上,让它显得更小,在他手心颤抖着。平日看多了段栖云的嚣张与不可一世,骤然见到他不为人知的脆弱,黎亭只觉得心酸得厉害,暗想,不该是这样的。
神经病鬼主,就该坐在他火山顶的黑色石椅上,略带嘲讽地捉弄他。
自己被他救了那么多次,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要他保护,说不过去。
哪怕心里害怕,腿肚子抖个不停,黎亭还是缓缓站了起来。他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劲,紧张地咳嗽了一声,“段栖云,让我来吧。”
段栖云的声音没有了往常的兴味与调笑,轻声道:“就你?算了吧。”
小伙子,你把别的男人看这么扁是会出事的我告诉你!
可他凉凉的语气竟像一颗定心丸,黎亭恍惚间觉得自己有了支柱。他镇定下来,从乾坤袋掏出几盏流萤灯,驱动它,照亮了一小块天地。
乍然而起的光源吸引了血蛾,它们一股脑飞向灯盏,这边压力骤减。
本想用流萤灯查看情况,看来并不管用。黎亭深吸一口气,又取出一打绳子,用法术将它挂在对望的石像上,在空中交错,形成一张绳网。
多亏上次在凡间找素材时买了应急物资,派上了用场。
段栖云从他抛灯时就没再开口,应该在演算阵法规律。往血池中心倾斜的石像暗含天干地支术法,宫宿相对,演化出数种星象。书里,他一边和阮灵川斗法,一边推算出阵眼之位。要不是鬼魂无法靠近血池,他不会输得那么惨。
这次就不麻烦你用最强大脑了,开卷考试,答案尽在我手。黎亭不愿让段栖云受苦,争分夺秒,冒着可能会被怀疑的风险,把小白鸟往怀里一塞,小心地御剑往下方飞去。
恐高症伤不起,这简直要他的命,特别是下方深不见底。还好他在腰上绑了绳子,起到安全作用,至少不会半路摔下去。
他歪歪扭扭地往下,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段栖云回过神来,不敢置信道:“你干什么?不要命了?”
黎亭正艰难地控制着剑往下飞,冷不丁听到他的声音,顿时失去平衡,差点人仰马翻。他手忙脚乱地用抓住绳子,抓狂道:“我的鬼主大大,你先消停一会儿,马上救你出去。”
“无知!”段栖云向来闲闲的语气竟然有了一丝急迫,“快回去,你别找死!”
黎亭抽空摸了摸小白鸟的头,“我在你身上加了上品防御法器,虽然发挥的效果不到三成,但应该可以保你一下,让你不受血腥气影响。”
周遭陷入沉默,黎亭大约猜到对方怕他出事,学他的口吻说:“你‘道侣’没那么弱的,嗯?我不是在你和阮灵川手下蹦跶了那么久嘛,运气很好的,相信我。”
前一句是真心的,后一句……他的运气,听者伤心闻着落泪,还是不提了。
“我何时需要你来出头?只要你再往下一尺,不等阮灵川,我首先杀了你。”段栖云的话里尽是冷意。
这种危急时刻,就先别放狠话了好不好?黎亭刻意往下飞了些许,故作歉意道:“不好意思,剑滑了,好像飞了好多尺,呜呜,能不能别杀我?”
段栖云:“……”
很少看到他被堵得无语,黎亭脑中那根绷得死紧的弦放松了些,一改嬉皮笑脸,郑重道:“交给我。”
越往下,身上套的中品灵器越是形同虚设。血腥气凌迟着他的鼻子,几欲作呕。渐渐接近池面,上方弥漫着浓浓的血雾,黎亭的眼睛针刺般疼,但他固执地不肯闭上,终于在吐着血泡的血池中,发现了两盏如弹珠的红色小灯。
没错了,书里写过,控制这一方血池的镇池之物,就在红灯之间!
黎亭大为振奋,戴上防护手套,手伸入血浆之中,立马被粘稠地包裹住。他被熏得头昏脑涨,意识都有些涣散,硬逼自己往下,触碰到了滑软温热的东西。
不知道是什么,湿哒哒地推挤着他的手,让他一阵恶寒,后脑勺僵硬如铁板。
他忍着恐惧,不停摸索,终于,碰到了一个坚硬的凸起物。
找到了!黎亭一时狂喜,正准备告诉段栖云这个喜讯,耳边忽然传来足以让山崩地裂的怒吼。
那声音贴着耳膜响起,瞬间穿过他的五脏六腑,黎亭只觉喉头一甜,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哗啦——”伴随着庞然大物游过的水声,手边的挤压蠕动感更强,刚刚就在他手下的阵眼被掩盖住了。
“你做不到的,快上去!”段栖云再度开口,声音虚弱。
哪有什么不可以,横竖不过一死,搏一搏方有一线生机!黎亭差点咬碎一口牙,不退反进,五指成爪,突破层层叠叠的阻碍,再度找到阵眼。已是强弩之末,却陡然爆发,竟用蛮力生生把坚硬的灵石掰下。
脱离的一刻,血池剧烈沸腾,挂着他的绳网不停抖动,石像开始皲裂,随时要倒塌。
还没来得及退开,池面的红灯忽然一跃而起,掀开獠牙巨口,跃起朝他咬来。
黎亭措手不及,这才发现池面的不是红灯,而是血蛇之眼!生存在血池之底的深渊巨蛇,带着血气与尸气,激起飞溅的血花。一粘在皮肤上,就带来溶解剧痛。
他全身麻痹,根本无法再躲避,脚下御剑早被血蛇的鳞片打下,只有绳子把他挂着。偏偏石像抖动,绳网晃动不止,反而把他往血蛇口中送。
“小心!”
段栖云出声提醒,可已经太晚了。
黎亭被吞入血蛇之口,浓烈的腥气差点让他背过气。连眼皮上也被洒上血液,眼前全是重影。迫在眉睫之际,早已掉出他怀里的小白鸟飞了进来。
傻瓜,你这样会死的!赶紧走,离开这里,别回头!
黎亭想对段栖云大吼,可嗓子像被胶水粘着,一动就撕裂地痛。他心急如焚,恨不得多生出两只手,把这只不听话的鸟丢出去,可他连自保都乏力,何况救人?
这一刻,他无比痛恨自己的弱小。第一次决心保护别人,却亲眼见证对方的死亡,无能为力,最为致命。如果能有更高的修为,或者更厉害的法器,他就能改写结局,不至于让段栖云如书中一般,在这里惨痛败北。
不,比书里更惨,书里他至少还能留几缕魂魄,这次说不定魂飞魄散。
黎亭自责、懊悔,心又酸又涩。
血蛇之口就要合上,小白鸟却竭尽全力往上方撞去。看起来以卵击石,可血蛇竟疼得仰天长啸,黎亭登时七窍流血。
段栖云趁机用喙咬住黎亭,把他从蛇口拖了出来。
到嘴的猎物怎能放跑,血蛇在半路加快速度,扬起蛇尾。
关键时刻,黎亭的大脑高速运转,将绳子在手臂上绕了几圈,一用力,往侧面荡开。
可段栖云本就靠近池面,阵眼之处,也是功法最厉害之处,作为鬼修,早已强撑到头。更何况他还顾着黎亭,分身乏术,直接被血蛇的尾巴扫落,眼看就要跌入池中!
血池融化了无数兽类的怨灵,任何鬼魂靠近,哪怕有十条命,也要去掉九条!
“段栖云!”
黎亭嘶哑地惨叫,目眦尽裂,直接踩着血蛇之尾,借力回到原处,手臂一捞,在最后一刻,将小白鸟抓在手心。
因为姿势,他的手肘全部浸在血池之中,仿佛泡着硫酸,疼得他几近晕厥。
可他毫不退缩,身体竟灵活起来,手脚并用地顺着绳子往上爬。伤口上的新鲜血气将角落的血蛾引来,尽管已支起法器抵挡,还是有不少穿破屏障,尖锐地啄在他的伤口上,痛上加痛。
他却一无所觉,自始至终没放开段栖云。
阵眼破,血池马上要坍塌,每一步都像高空走钢丝,随时可能掉回血池。黎亭的心提到嗓子眼,从没觉得哪一刻像现在这么漫长,永远也看不到尽头。
好久好久,他才重新回到落脚的浮台,瘫软在上头。顶上白光乍现,晃得刺眼,明知道出去就能回到外面,可他一个手指头都动不起来了。
就在他以为自己死了的一刻,熟悉的低哑嗓音凑近他,饱含着怒气,“蠢货,你知不知道碰到血池水有多危险?你不想要手了吗?!”
黎亭动了动嘴。
脱离血池控制,回到人身的段栖云凑近他的嘴唇去听。
低如蚊蚋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我只是一只手,但你要是掉下去……就没有了。”
听清他破碎语调的段栖云浑身巨震。
筑基修士,实在不值一提,若是平时,段栖云连一个眼神都不会给。可自己修为那么低,却有勇气赌上性命换他平安,而不是只会等待别人拯救的弱者。头一次,段栖云心中升起了一股尊敬的情绪,把对方当成了顶天立地、与他对等的男人。
黎亭性格跳脱,最有可能空有一腔热血,不顾一切地去做。可他分明知道后果,却还愿意牺牲自我。在他气若游丝之时,只被他当成玩物的人,竟把他保护得密不透风,不管血蛾的口器多么锋利,都不把他放开。
倒在浮台上的人全身血污,手肘处隐约可见白骨,惨不忍睹。段栖云深沉地看着他,眼中晦暗不明,嘴唇紧抿,只有微微颤动的肩膀泄露了一丝不平静。
为他止血去尘,面具早被血气融化,他苍白的脸显露出来,嘴唇毫无血色。段栖云小心地抱着他,轻手轻脚,像怀抱着珍贵的瓷器,在越来越剧烈的震动中,把人带出血池。
出口,正是他们最先进来的荒凉山谷。
阮灵川就在不远处等待,看到黎亭的脸,残酷地勾了勾嘴角。
“段栖云,你也来了。正好,让你们死在一起,黄泉路上有个伴。”
黎亭:段栖云真的好弱小,需要人保护。
段栖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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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巨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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