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榴月视力不算太好,眯眼看向陈郁南身后那活泼摇摆的鱼尾。
“鱼。”庵主像是提示一般那样说。
陈郁南走到院子里来,乌黑额发沾了点水珠。他看过庵主之后看向伍榴月,正巧与伍榴月收回的视线相撞,刹那间他的眸光闪了一下。
他站在院中央,从身上滴下来的水珠啪嗒打在地上,冷空气让他背后生出一场雾气,这雾气被日光照耀,显得迷蒙,哑女庵的女子们纷纷跑到他身边去了,于是那雾气也就消散了。
“庵主。”伍榴月拉住庵主的手低声说,“你们不知他的底细。”
庵主也低声说,“看一个人也并不非要先知道他的底细,我们看的,是这个人的面相眼神与人品。”
伍榴月不太相信地拧起了眉,她看着庵主走到陈郁南那边去了,当她看向陈郁南的眼睛时,陈郁南那湿了一片的睫毛抬起,黑凝凝的眼珠盯了过来。
于是接连几天,都吃的是陈郁南从河里捉来的鱼,尽管伍榴月与她们说过好些遍男人不可信的话,但她们依旧对陈郁南很和善,那温柔女子还主动帮陈郁南换药。
伍榴月刚走到屋子里来,就看见陈郁南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他垂着头,发间有阳光蹿进来,他的面前,是那位温柔女子,名为常涵。
郎才女貌的画面。伍榴月正要离开,常涵唤住了她,她回头,神情不解。
“要不你也来看看怎么换药?”常涵扭头冲她一笑。
伍榴月纳闷了,“我为什么要看?”
“等以后你离开我们了,万一其他人遇上些什么事,你也能帮上忙。”常涵起身,走到伍榴月这边,将伍榴月拉着走向陈郁南。
陈郁南看她一眼后移开目光,手指拢了拢衣领。
伍榴月立即发出一声冷笑。
走到陈郁南身前后,伍榴月看着常涵要蹲下,连忙出手制止,“你是帮他换药的人,你为什么要卑躬屈膝啊?”
常涵笑,“他个子高。”
伍榴月看了陈郁南一眼,眼神里带着愤恨。
陈郁南起身,说了句,“是我疏忽。”
“你还会说这样的话?”伍榴月有些针对他,不是因为他是他,而是因为他是男人,伍榴月觉得天下男人一般坏。
“我长了嘴。”陈郁南瞥她一眼,“有什么事情我会说清楚,而不是像某人一样冷嘲热讽,阴阳怪气。”
她们的对话惹来常涵一声大笑,伍榴月抿着唇看常涵,常涵说,“既然你们想把话说清楚,那我就先出去了。”
说罢将手里的布条递给伍榴月,伍榴月一愣,双手背到了身后去。
常涵起身后笑着将布条放在了凳子上,随后她真就走了出去,伍榴月看过她的背影,转而看向单膝跪在地上的陈郁南,她眯眼嘲讽道,“你跟着我来这里不会是对她们有所企图吧?你先是使了苦肉计,然后又帮她们抓鱼。”
陈郁南眼皮子抬也不抬,淡声说,“既然我是帮她们抓的鱼,那从今天开始你不要吃了。”
伍榴月翻了个白眼要走,陈郁南却是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她又烦躁又吃惊,但她甩不开陈郁南,于是狠狠瞪向他。
“帮我上药。”陈郁南用礼貌的语气说。
“刚才她帮你上药的时候你没看么?”伍榴月反驳,“你的左手不是能动么?”
陈郁南很快松开了她的手。
她恼怒,“别动不动就肢体接触,有病吧。”
“照你这么说。”陈郁南幽幽看她一眼,语气怨怨的,“那时你晕倒在路边的时候,我也不该救你回来。”
伍榴月不知该说什么,一时站着没有动。
陈郁南拿起椅上的布条,用手指撑了撑,将布条里的草药一股脑拍在了伤口处,他的伤差不多快好了,已感不到太多痛意了,拿开布条递给伍榴月时,他抬头看向她。
“劳驾。”陈郁南板着一张脸,用故作客气的语气。
伍榴月抬脚就走,陈郁南说,“帮我给常涵,帮我谢谢她。”
“装什么。”伍榴月回过身,将布条抽了过去,随着她在阳光下离去的身影,那散落出来的草药叶片快速落在了地面上。
这日轮到伍榴月做午饭,她走进小厨房时发现庵主跟常涵也在,三人一起忙活起来,锅里蒸的鱼很快散发出肉香气,趁着庵主喝水,常涵洗手的功夫,伍榴月问了句,“就因为他抓了鱼?”
庵主跟常涵同时望向伍榴月,随后又相视一笑。
“笑什么啊?”伍榴月说,“我来这儿都两年了,他才来多久啊,你们就对他卸下了防备?”
“他到这儿的第一个晚上。”庵主笑问,“是谁同意让他睡屋子的?”
“不然他就可能睡到你们的屋子,或者是其他人的屋子里去。”伍榴月说,“所以还不如睡到我的屋子里。”
“你不是讨厌男人么?”常涵打趣道,“既然讨厌男人的话,为什么还要同意跟他共处一室。”
“我是讨厌男人,所以并不会把他当回事。”伍榴月说,“虽然这几天晚上共处一室的我们都相安无事,但从今晚开始,他就睡柴房吧。”
“那柴房可满当当——”
不等庵主说完话,伍榴月走了出去,庵主与常涵来到门口观望,看见伍榴月逐渐淹没在日光中的身影。
常涵说:“马上就要吃午饭了,她去干嘛啊?”
“我看她是去收拾柴房了。”庵主慢悠悠地叹了口气。
跳跃的阳光点点洒入屋中,在伍榴月推开柴房小门的时候,微微躬了躬身子,这门太矮了,脑门差点碰上满满一堵的木头,伍榴月顿时有些无语。
这果真是满当当的,要挪要移的话,一时也不知从哪儿下手啊。
好像听见有人经过,伍榴月不经意回头一瞟,看见站在不远处的陈郁南停下了脚步,他像是在四处游荡赏风景,漆黑眉眼挂着丝丝春风般明亮又有点和煦。
伍榴月讽刺他,“你可倒好了,她们在做饭,你就到处玩。”
陈郁南懒得跟她讲话,提脚便走。
伍榴月冲着他的背影翻白眼,他恰好又扭过头来,“她们不让我进厨房。”
“别以为你抓了鱼,就是什么好男人了。”伍榴月靠着门框,散漫道,“你们男人要走的内心之路还很长。”
陈郁南往伍榴月背后一看,“需要帮忙吗?”
“过来吧。”伍榴月毫不客气。
陈郁南眉紧了又松,看着伍榴月那一筹莫展的背影浅笑了下。
“你打算怎么弄?”陈郁南走过来后问。
“大概要搬出去一半的木头。”伍榴月双臂抱在身前,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说,“开始吧。”
她还冲陈郁南抬了抬下巴。
陈郁南弓下身子,“需要用到我的时候,倒是十分不客气。”
“对男人客气什么?”伍榴月嗓音有些低沉,眸光也很沉闷,“男人就是拿来利用的。”
陈郁南瞧她一眼,“退出去吧,免得伤到你。”
伍榴月后退几步,像监工一样看着陈郁南用左手一根根抽着圆滚滚的木头,她取笑道,“只有一只手肯定很费劲吧?”
“榴月。”他忽然这样唤。
伍榴月深深锁眉,“我不姓榴。”
“为什么这么不相信我?”陈郁南问。
心里立马有了答案,当然是因为她不愿再去相信男人了,但她张唇却说,“我姓伍。”
“哪个?”
高处的木块被陈郁南取得差不多了,屋子里也渐渐有了些缝隙,伍榴月走上前,手指在木头上写着“伍”字。
还没写完,头顶传来木头松动滑动的声音,她抬头,一只手猛然出现,将那掉落下来的木头给挡了下去,木头重重落地,发出闷响,伍榴月用余光看着陈郁南将右臂收了回去。
写完后,伍榴月说,“你继续在这儿忙吧。”
“你去哪儿?”陈郁南问,“被吓到了?”
“我去吃饭。”伍榴月说。
“我也去。”陈郁南跟到伍榴月身边来,“你是五月出生,又正好姓伍。”
伍榴月一副看神经病的眼神,“能不能别在我身上练习你那油腻的搭话技术?”
“不是练习。”陈郁南说。
伍榴月故意加快了脚步,但陈郁南还是轻轻松松跟在她身侧,郎朗嗓音又响起,“你父母应该很相爱,也很疼爱你。”
伍榴月脚步一顿,脸色很是阴沉。
陈郁南探头来观察她的表情,却被她狠狠一瞪,陈郁南眨眼低声,“我说错话了。”
“你觉得呢?”伍榴月大声,“不会说话别说,不会猜别猜。”
陈郁南垂眸,风过扬起他脑后的黑发,伍榴月瞧他沉默的样子更加烦躁,“能不能让开?还有我看你的伤快好了,你怎么还不走啊?”
陈郁南后退一步,给伍榴月让出宽敞的道路来,伍榴月却还是瞪着他。
他说,“这回是我说错话,但一直以来你对我的偏见,并不是因为这句话而生起,伍榴月,这里所有的人都不讨厌我,为什么只有你讨厌我?”
“我不是只讨厌你。”伍榴月经过他,“我决定讨厌这世上的所有男人。”
“一棒子打死所有人。”陈郁南看着她的背影讽了句,好像是在嘲她的幼稚。
“你以为跟一个人相守一生很简单吗?”伍榴月走着走着冷不丁回过头来,眼睛好像红了一圈,她冲着陈郁南喊,“你以为现在的誓言就能是永恒吗?”
陈郁南恍然大悟般笑了声,语气冷冷的,“你被其他男人伤了朝我撒什么气?”
伍榴月转过了身去。
“找伤你的那个男人去。”
听到陈郁南这话,伍榴月没忍住回过头来恶声道,“他死了。”
陈郁南眼神像是凝固了,“你是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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