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明很快检查完毕。

好消息，它没有出现重大错误，不会被销毁。

坏消息，对方确实要死了。

死因，心衰。

他的伤病注定他不能长时间动气，一旦长时间动气，功能受损的心脏就会快速衰竭，使人死亡。

这不用运用大量算法就能得出对方是故意为之。

根据李仙邈各项数据推断，对方这样做，百分之二十是想吓它一吓，百分之八十是想推掉日后的药羹。

——黄医师送药羹时，表示以后每天这个时辰，他都会来送药羹。

李仙邈应是从它见到药羹的反应之中窥见药羹存在猫腻，但又明白这是父母下的命令，倘若没有正当理由，难以拒绝，就算拒绝也会用其它方式来到他的面前。

于是仗着自己不到命运点不会死，也很有可能是在赌自己不会让他死，以此恐吓父母，收回成命。

它之前模拟两个场景，一个告诉对方药羹是什么东西，一个不告诉，最终都指向对方还是要吃上数月药羹，所以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让对方吃了算了。

反正只是一堆掺和了各种药材的肉粉。

不想，对方竟然以此破解了。

它对李仙邈的了解还是不够透彻。

对方比它分析出来的性格更加极端。

这极有可能是它没有获取到宿主完整的个人经历，造成的问题。

人类是抽象艺术，性格多变且动态。过去和不同场景下的性格表现各不相同，系统的任何微小遗漏都可能导致分析结果与真实性格有所偏差。

它记下这个问题，等着时间补充更多对方的信息，分析出来对方真实的性格。

在此之前，它要把对方救活。

对方虽然未到命运点，也会死，但它有办法救回来，就是需要付出比较大的代价，即消耗三分之二的能量。

这下是真的入不敷出了！

.

佘珠和李成安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急匆匆赶了过来。下人们不知李仙邈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不敢动他，远远围着。

佘珠赶到地儿，叱开他们，扑到地面，手指沾了血也顾不上了，紧紧抓住李仙邈手臂。

“仙邈！”

她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眼圈发红，恶狠狠道：“黄医师，你做了什么！”

汗流浃背的黄医师被韦医师一把推出人群。黄医师咬牙瞪他，回过头来，立刻跪下，查看李仙邈的情况。

翻来覆去查看几遍，他长长舒气了。

“夫人，少爷无碍。”

佘珠道：“庸医，仙邈吐了这么多血，怎么可能无恙！我可听说了，仙邈现下如此，皆是食用了你带来的药羹。你这样说，定是妄图拖延时间逃跑。玄风卫何在！拖出来，砍了他的脑袋！”

两个玄风卫持刀冲了进来。

黄医师退后一点，连连磕头，道：“夫人，这是家长命我调配的药羹！”

佘珠怒道：“李成安！”

李成安抿直唇线，道：“那是好东西。”

“好东西你怎么不吃？还有是吧，赏给你了！韦医师，你来看看仙邈！”

韦医师苦哈哈出列，得出跟黄医师一样的结论，他正琢磨着怎么说才能不被迁怒，地面传来细微的声音。

李仙邈醒了。

韦医师大喜过望，询问李仙邈可有哪里不舒服。

李仙邈垂着眼帘，适应光线。稍稍适应，抬高眼帘，他看见了重明。

对方窝在圆形墨色山竹灯罩上头，整个球都暗淡了不少。他看过去的刹那间，对方球面闪出耀眼红光。

他的眼睛被灼得刺痛，看来对方很是生气，倒在意料之中。

他平静移开视线，在一众殷勤目光之下，对着韦医师摇了摇头。

场上气氛顿时松了。两个小厮眼观鼻，鼻观心，从佘珠手上接过少爷，小心翼翼地搀扶到卧榻上头。

“母亲父亲，叫你们担心了。”李仙邈道。

佘珠闻言，心疼不已，道：“以后不吃什么药羹了。”

李仙邈还未应话，李成安第一个反驳，表示药羹原材料十分珍贵，对李仙邈的伤病有巨大的功效，无论如何也不能断服。

夫妻吵了起来，双双离开，韦、黄医师等人紧随其后，也离开了。房内瞬间清净下来，只余几个丫鬟小厮。

李仙邈打发他们下去。

自少爷从云上岛屿回来，许多地方就不要他们伺候了。大家见怪不怪，只当他在问道门习惯自己操办那些事情，恭敬退下。

当初少爷入问道门，带了一个负责起居饮食的书童，不料书童途中生病，到地死了，少爷便自己操办一切事务。期间夫人说送两个伶俐的人上来，少爷拒绝了，说是没有什么地方用人。

“你还在生气？”李仙邈皱眉碰了碰嘴唇、下巴、衣襟上面干涸的血液，看向重明，“我不到命运点又不会死，你有什么好生气？”

重明冷冷道：“系统拒绝跟不珍惜生命的人说话。”

李仙邈挑眉。

他撑着卧榻起身，进到内间，不多时，出来了。彼时，换了身衣服，嘴唇与下巴也干净了。

他走到重明面前，道：“你这样生气，难道为此牺牲了什么？”

重明不理他。

李仙邈拨它。

“你干什么？”重明险些被对方拨到地上。

李仙邈笑道：“我刚才问你话呢，你没听到吗？”

重明再次不理他。

李仙邈道：“你再不理我，我又要挂一下。”李仙邈觉得它不像死物，像人。

那是自然。

重明可是M系列的系统，这系列的系统不光能够反思学习，情感理解和表现能力更是拉到顶尖。

经过测试，连接上拟人机器人，与数万人面对面进行沟通互动，无任何问题。测试结束，更是无一人发现它其实不是自己同类，可谓史上最拟人系统。

不过要分辨它与人也很容易。

它基于算法和数据进行决策和执行任务，而人具有情感、意识和自我思考能力。

简单来讲，它不存在三情六欲，也不够灵活，但做事一贯公正客观。

“黑心狐狸，你很闲是吗？”重明幽幽开口，“书读了多少了？都背下来了吗？拖拖拉拉，又要开出精神层面的惊喜了。”

李仙邈扯动嘴角，笑容消失了。前去看书前，他忽然回头问重明，药羹是什么东西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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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疯了！”

主院，偏厅。

佘珠揪着李成安的衣领，瞳孔微颤：“你居然给儿子吃那种东西？”

李成安道：“不过妖胎而已，有何可怕？”

佘珠咬牙切齿道：“那是普通妖胎吗？那是有着人族血脉的妖胎！死亡寒渊里的妖女们生完孩子，破冰而出，要是发现她们正在孕育后代的头领，被你雇人挖出来了，连胎儿都取了，碾磨成粉，供人服用，必将连同那些渊底怪物，与我们不死不休！”

李成安抚摸她的背脊，道：“我雇的那两人拿了钱，承诺永不再踏足雪丝洲，那些妖女出不了雪丝洲，不会顺藤摸瓜找来，不要担心。再则，即便顺藤摸瓜，也不会找到这儿，黄医师等人改头换面后，才雇的人，接的货。”

佘珠放心了。

她甩开了他，道：“快快把那妖胎粉丢了。”

李成安道：“此等邪物，或能祛除尸气。”

李仙邈伤病久久不能痊愈，还不断恶化，根本原因在于深藏体内的尸气。只要将尸气消除，依照李家的财力，他的伤病很快就能治愈。

届时，他的寿命就会从一年半延到凡人寿命平均数。

佘珠闻言，一下子动心，但想到李仙邈今日食用后的异常，又立刻摇头，道：“不成，此物不能给仙邈吃，会出事。”

李成安道：“两位医师不都检查过了，没有事儿。”

“那仙邈怎么会吐血？听他院里的丫鬟说，我们未到之前，仙邈气都快断了。”

“为何不赌上一赌？”

“赌不起！赌输了，仙邈立刻就走了，赌赢了，也不过多上几十年。”

“我如果治好了他，必要他再踏仙途。”

“可他已经废了啊。难道你要夺他人完好的灵根等，帮助仙邈。仙邈不会答应。”

“他就是妇人之仁。”

佘珠道：“他只是一个孩子！反正，你没有十成把握治好仙邈，我不会让他再吃那邪物。”

李成安眉宇蒙上阴霾，他坐了下来，有几分颓废，道：“如果早知他会成现在这个模样，前面两个孩子，就不该为了折腾出个他，流了。那两个孩子虽然在腹中就能感知其能远远比不上他，可也比他如今强上不少。”

佘珠眼泪扑簌簌直落，道：“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谁能料到？这还不是怪我们两家都想要个出类拔萃，能够保得家族千古长青的后代。”

……

重明认为不告知李仙邈药羹答案，对方会浪费时间与精力去寻找，进而耽搁任务，于是干净利落，告知对方。

对方说知道了。

“他们总想要我回到从前，做出这种事情，不足为奇。”李仙邈过了一会，接着说。

“你知道他们对你的爱掺杂着私心与利益？”

李仙邈道：“知道啊。这是什么很难察觉的事情？我不觉得这有什么。”

重明没有感知到他有任何情绪起伏，他的心率、血压、呼吸、语气、语速、神态等与平常相同。

于是，它没有进行安慰。

它问：“你知道父母的爱不纯粹，你这样不在乎，是不爱父母，还是跟父母一样，亦或者认清现实，不去奢求得不到的东西。”

李仙邈道：“你问这个有助你做什么？”

重明回答：“有助于我更加了解你，成为一个更好的系统，早日完成任务。”

李仙邈轻笑一声，道：“我对他们的感情很复杂，你所说的猜测，都曾有过。

“不要问我为什么会出现这些感情，有些感情，出现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找不到缘由。

“你虽然像人，但没有开灵智，终归是死物，不能理解这些感情。你如果想去弄明白，那你就要开灵智，明白自己喜好、追求……”

重明知道开灵智是什么意思，但它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开灵智。它就是一个系统，它生来就是为了执行总局派发的任务。

为什么要开灵智？

为了弄明白这些对它任务助力不算大的感情？

根据它的计算，开灵智是件极具风险的事情。

任务很容易因此增加难度，比如感情用事，也很容易因此减弱难度，比如修个仙，能量不够了，这就能多条路走。

如果为了后者，那它确实可以开灵智。

但总局没有这样的先例。

它可以开灵智吗？

它为什么不可以开灵智？

“嗞——”

重明没有寻到合适的答案，陷入混乱，球身冒出一连串红色乱码。

李仙邈惊讶地看它，道：“你怎么了？”

重明：“宿主，我在想开灵智这件事。”

李仙邈道：“这有什么好想，开呗。你不开灵智，将会错过许多美好，你来灵界，应该体验一番。”

重明：“……”

重明道：“我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李仙邈：“体验美好与任务可以并存。知不知道怎么开灵智，要不要我帮你？”

重明更加混乱了。它最后还是拒绝了开灵智，往对方身上丢上一个监视器，跑出李家，去找其它灵气充沛之地，补充能量。

比起各种自然界能源，灵气转化能量更快且更多。

李仙邈看着它消失在天际，缓缓勾起嘴角。当你为了灵智这个问题陷入混乱时，你就已经在开灵智了，死物不会为此出现波动。开灵智好啊，开灵智了，就会有感情了，好掌控了。

现在真是张密不透风的网，看似到处漏洞，其实毫无漏洞，叫人无处下手。

他坐到书桌前，接着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