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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不燥,树木泛光,天空蔚蓝如海。
李仙邈盖棺下葬这天,托风水大相师的好手艺,是个晴朗的日子。
李家祖坟场已然建起一座新的冢墓。
冢墓仿造李仙邈生前所住青云院,阔气无比,陪葬品数不胜数。
——尚未修得高境界的修士,魂魄回家看了过后,倘若不是死时,怨恨极深,坠入魔道,化作厉鬼,也是要同凡人一般进入阴间,等待投胎转世,所以需得这些凡人礼数,用作居住,打发阴差等等。
棺材置于主室坑穴之内,佘珠扶着棺材低低地哭,她已两日未曾进食,脸无光泽,嘴唇干燥起皮。
李成安同样憔悴,他握住夫人的肩膀,道:“走吧,该封墓了。”
佘珠一把掀开了他,道:“我不走!”哭得更加厉害了。
重明要被哭声淹没了。
它分外焦急,拿一句特别经典的话来形容,它现在就是热狗里的蚂蚁。
它不知道宿主的魂魄去了哪里。
对方的魂魄没有因为命运陡转,与身体一般,裹挟死气,所以它无法通过追踪死气,找到其魂魄。
使用预测仪器,预测对方命运走向,从而寻到其魂魄,更是天方夜谭。
对方的命运由于罗浮山的插手,它的一己之私,出现严重偏差,乱成一锅粥,预测仪器预测无法预测准确对方的命运走向 ,更别提借此寻到。
它连宿主死前经历都预测不出来,毕竟宿主死前经历全然取决罗浮山对花旦的命令,而它不曾拥有罗浮山的详细信息,不知对方给花旦下了什么命令。
它目前拥有的罗浮山的信息还是总局从前给乌金的信息,以及从乌金备份数据中,扒出来的少得可怜的关于罗浮山的分析。
或许宿主的魂魄是被罗浮山取走了。
罗浮山做出什么事情都很正常。
它准备去找罗浮山。
“刷啦——”一声尖利的响声。
佘珠抽出随从的佩剑,跌跌撞撞,狂奔出去了。
李成安一怔,随即眉头紧缩,蒙上忧色,道:“夫人!”
再次源于生灵的深度理解和直觉判断,重明追了上去。
这时的风真是刮人,素白裙摆搅过深长绿道,阵法一闪,来至李府。
为表感谢前来吊唁和支持的亲朋好友,中洲有举办回礼宴的习俗。此时李府聚集着一众关系或远或近的人,长吁短叹,不论真心假意,姿态是做足了。
程霄和着一群李仙邈的狐朋狗友苟在角落里面,大口吃酒,回想与李仙邈作福作威的日子,回想到最后,恶狠狠骂道:“你们说他非要去谷那什么村的破地方做甚子,好好的日子不懂得享受,现在可好,无命享了!”
其他人随口附和,程霄听着心中竟然升起一顿怒火,又骂他们。
“怎得一个二个,兴高采烈,嘴撕烂了……”
这话还没说完,瞥见一道雪白剑气劈来,他甩出腰上玉扇抵了一击,然而整个人被对撞的余威掀飞出去,连带着旁边坐着的几个朋友也一并掀飞出去。程霄费力爬起,看清剑气源自何人之手,目瞪口呆,道:“……佘夫人。”眼见对方抬剑,程霄带头,连滚带爬躲到自家大人身后。
余珠冷呵一声,走了。
重明看到她来到青云院,命人将那日护送李仙邈去谷雨村的人统统带出。
“主子因为尔等护卫不周离世,尔等有何颜面苟活于世!”她扬剑就劈!
众人跪在地上,弓着背脊。
除了韦医师与其徒弟,其余人皆签了卖身契,受其契约,不能动弹,见那剑锋落下!
一声脆响,剑气忽而崩断,消失得无影无踪。
余珠环顾四周,只听一片树叶翻飞的喧闹,她握紧剑柄,怒道:“何人胆敢阻我!”
无人回响。
重明扫描四周,这不是它的手笔。
方才,它确定打算出手,已经违反一次法则,它不惧违背第二次,更况且,如果这次不出手相救,那么之前违规就将毫无意义。
然而,它虽然打算出手,却没打算这么明目张胆,这相当于暴露自己的存在,这是不允许的。
它是打算给众人套个保护罩,阻挡剑气一半力量,保他们不死,李成安正在赶来的路上,第二剑起前,李成安能够赶到此地,他算是一个公正严明的人,不会放任夫人滥杀无辜。
明眼人都知道玄风卫等人在那种情况下,已经竭尽全力。
重明很快找到了击碎剑气的力量来源于何处。
它来源于李仙邈的卧室。
佘珠回首,不经意间朝卧室看去。几乎同时,房门被顶开,海鹰钻了出来。
佘珠怒道:“你做的?背主的东西!”
李仙邈死了,海鹰也即将离世,它异常虚弱,没有鸣叫,吐出一张泛着金光的纸,叼着纸张,慢慢来到佘珠面前。
佘珠惊愕,她怔怔看着纸张,良久,颤抖着手,接下了纸张。
展开纸张,金光散尽,她的目光定格在纸上,瞳孔缓缓放大,最终手指一抖,握紧纸张,瘫软在地,泣不成声。
“夫人……”韦医师大着胆子凑了上去。
余珠挥开他,道:“走吧,都走吧!”她捂住胸口,忽地吐出一口血。
李成安已经赶来,一把搀扶住了她。佘珠紧紧抓住对方衣襟,递出纸张,道:“你看……你看这个……仙邈他……他……”她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心几欲碎掉。
李成安拿出治疗脏躁症的药丸,喂她吃了,道:“你看着我,慢慢说,好吗?什么事情都有我在,别担心。”
重明已然倒回。
它沉默地看着纸张上的字。
——
父母亲大人膝下敬禀:
儿禀性顽劣,蒙双亲含辛茹苦抚育成人,未能稍尽反哺之义,每念及此,愧疚交加,无地自容。
今朝命途多舛,寿数已臻天定之期,此乃天数使然,非人力所能逆转,更非他人之咎。
儿恳请双亲,勿因儿之离去而迁怒于人,徒增业障,有违慈爱之道。
儿生前尽享人世欢愉,今将别离,无有怨言,唯家族之兴衰荣辱,萦绕心头,难以释怀。
一者,家族嗣续凋零,家业难承,恐遭邻寇侵凌,终致衰微;二者,人心莫测,儿去之后,未知尊主能否守信,佑我家族,若其背弃,儿之罪恐将殃及家族,致万劫不复。
忆家中禁地之残阵,乃云上岛屿飞升时所遗,威能尚存。
若得妥善修缮,必能保家族千年之安宁,佘家亦得蒙其福泽,血脉得以延续,无惧世代更迭,青黄不接之虑。
故儿决意献魂补阵,以图千年内,家族危机得解,余家亦有一线生机。
恳请双亲大人,宽恕儿之擅自作为。
此乃儿为家族计,万不得已而为之。
愿母亲善自珍摄,按时服药;父亲大人亦宜保重贵体,勿过劳神。
祈双亲勿念。
勿念。
勿念。
不孝子李仙邈顿首再拜,泣血敬禀。
——
时间似乎静止。
重明恍如梦初醒,旋即朝李家禁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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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少爷真是好大的福气,竟得尊主出手相救,活着回家。”
李仙邈耳边回荡着略显模糊的讥讽的声音,他看不到声音的主人,眼前漆黑,蒙着粘稠的液体,那是他的血液。
他竭力张嘴,发出沙哑的字眼:“尊主是谁?何故出手相救?”
对方冷笑了一声:“自是李少爷给足了报酬。总归李少爷勿要多思,尊主让我转告你,他会保你余生不受侵扰,亦会在你死后,庇护你的家族。”言罢,再无声响。
对方走了。
李仙邈被留在中洲边缘,很快,他被家人接回幽澜谷。
那时,正是冬季,幽澜谷罕见地下雪了。
重金聘请的医师,罕见名贵的药材,流水一样在他房内出没,最后,他依然没能恢复如初,只用药线接上了全身折断的骨头,能够下床活动了。
他看着镜子中,自己的模样——恐怖的废物。
他关紧了门。
门外,几个小丫鬟在打雪仗。
他躺在葡萄藤挽成的摇椅上方,盖着云毯,双手揣着火貂皮手捂子,静静听着小丫鬟的打闹。
“上个月你拜托我给买江米糖,我买了,作为报酬,今日你得叫我塞上两团雪!”
“江米糖,两团雪!好生会算!不成!”
“我们看成。你就别躲了,我们也沾沾小喜这笔债,热闹热闹。”
“好啊,净知道闹我!我与你们没完。”
“这可不是闹你,这是拿我的报酬。”
报酬。
李仙邈碾磨这个出现两次的词,地下的暖晶散发着幽幽暖气,映得瞳孔泛出橙黄色彩。
他给了那位尊主什么报酬,以至于对方愿意冒着天下大不韪,出手相救不说,还庇护他与家族。
他记不得了。
连同灭掉师门一事,不记得了。
承诺报酬这事,想来发生在灭掉师门之时,所以才会一起不记得了。
李仙邈思考这两件事的关联,片刻,发觉就算知道了真相,以他目前情况,也做不了什么。
天之高,岂是他等蝼蚁能够估量的?
他看着前方葱郁盆景,想着出路。并非他的出路,他没出路了,此乃家族的出路,母亲娘家佘家的出路。
早春。
他在脓血烂肉之上披上玉溪宣纸,能够出门了,也想到了李佘两家的出路。
他坐在书桌前,撕下一截玉溪宣纸,提笔写字。
笔尖落于纸面,顿住了。
此时写下,置于家中,定然会被察觉,加以阻拦。
李仙邈丢了笔,藏话于心,倘若一日死了,便通过主仆契约,留话海鹰,拜托它用写字小人,帮自己写下自己想说的话,递交父母。
如若旁人因此受牵连,也要拜托海鹰。
海鹰蹲在一旁啄食,李仙邈走到它的面前,半蹲下来,抚摸它的脖颈,道:“辛苦你了,跟着我数年,福不曾多享,苦却是全受了。”
“下辈子,别跟着我了。”
他忽而一笑,神情落寞。
忘了,魂魄献阵,他没有下辈子。
他道:“且祝你寻个好主子,能转世成人最好,人为灵长,修炼之路会好走许多。”
海鹰歪头,不明所以,鸣叫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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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明来到了禁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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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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