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风起,碎镜如雪。
苏云清跪在孽镜台废墟中央,膝下是千片残破的镜面,每一片都浮着亡魂的低泣,像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在幽暗中凝视着他。
心灯悬于头顶,幽蓝微光如脉搏般跳动,第九字“心”裂纹深处,那一缕光丝仍在轻轻震颤,仿佛与忘川彼岸某种存在遥遥呼应。
阿芜残存的感知自玉环中缓缓溢出,如九道极细的银丝,轻拂过镜面。
她已无法言语,只剩本能牵引——那是九尾白狐血脉中对魂迹最原始的感应。
苏云清闭目,残破识海强行运转“溯魂”之术,灵台剧痛如刀割,血丝自眼角滑落。
刹那,镜中光影翻涌。
不再是虚影,而是真实回溯——百年前,北境雪夜,玉虚峰顶。
一名女子立于风雪之中,素衣如霜,眉心一点朱砂,掌心托着一枚玉印,正是天衍剑宗历代宗主信物“玉虚印”。
她怀中抱着一名幼童,银发垂地,眉眼未长开,却已有凛然之气。
正是年幼的谢无渊。
女子指尖轻划过孩童眉心,声音极轻,却穿透百年时空,落在苏云清耳中:
“三千浮屠,非毒非咒,乃‘双心契’之引。”
苏云清心头剧震。
三千浮屠……竟是人为种下的契约引子?!
画面继续——女子另一只手结印,一缕极淡的魂光自谢无渊天灵抽出,那魂光竟与心灯第九字“心”所散发的幽蓝如出一辙!
魂光被封入一方古碑,碑身刻着“命契”二字,随即沉入地底,不见踪影。
而那女子转身离去时,侧脸在雪光映照下清晰浮现——
苏云清呼吸一滞。
那眉眼轮廓……竟与玄霄子有七分相似!
玄霄子,当今天衍剑宗宗主,谢无渊名义上的师尊,更是修真界最负盛名的正道领袖之一。
可此刻,那雪夜中种毒之人,分明是她!
“双心契”……究竟是什么?
为何要对谢无渊下此手?
又为何,要以魂光为引?
他尚未理清思绪,虚空忽有血光乍现。
墨殇残魂自虚空中浮现,判官笔尖滴血,悬空疾书,字字如刀刻入空气:
“命契碑在井底,轮回轮停,因‘终’字未落。”
苏云清瞳孔骤缩。
轮回井?
那可是幽冥阁最深处的禁地,传说中连接六道轮回的源头,连鬼王都不敢擅入。
命契碑竟藏于其底?
可不等他细想,血字忽被一股无形之力抹去,如同被天道之手强行抹除禁忌。
墨殇残魂剧烈颤抖,似在承受极大反噬,却仍咬牙再书:
“判冥要的不是命,是‘愿灯’燃尽那一刻的魂爆。”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如沙砾崩散,唯余笔尖最后一滴血坠落,正正落入镜堆之中,染红了一片残镜。
苏云清伸手欲取,寒意却先至。
一道黑影自镜影中缓步走出,无声无息,仿佛从虚无中凝成。
铁面差统领立于三步之外,面具裂痕如泪痕蜿蜒,锁链缠绕手臂,链端挂着三枚残破命牌——牌面模糊,却依稀可见“九令”印记。
前代九令持者……全死了?
苏云清脊背发寒。
九令是幽冥阁最高执法者,每一任皆是渡劫期大能,如今竟全数陨落,命牌残破如枯叶。
对方一语不发,锁链横扫而出。
刹那间,天地色变。
那锁链并非凡铁,而是由无数怨魂凝成,每一环都缠着嘶吼的残魄,所过之处,空间撕裂,心灯护罩轰然炸裂!
苏云清闷哼一声,胸口如遭重锤,整个人被震飞数丈,撞入镜堆,口中鲜血狂喷。
心灯剧烈摇晃,幽光几近熄灭,第九字“心”的裂纹骤然加深,几乎要碎裂开来。
“你……是谁?”他挣扎着撑起身子,指尖颤抖地抚上心灯。
铁面差统领缓步逼近,每一步都似踩在魂魄之上,无声却沉重。
他抬起手,锁链缓缓扬起,直指苏云清眉心。
就在此刻,心灯第九字“心”忽然一颤。
那一滴墨殇残血,竟被幽蓝光丝缓缓牵引,如细流汇入灯芯。
血未触灯,却已在空中拉出一道极淡的轨迹,仿佛将要重现那被抹去的血字。
苏云清猛然睁眼。
他懂了。
不是他要推演,而是心灯在借血重构信息——它在试图留住墨殇最后的警示。
可他还来不及动作,铁面差统领已再度出手。
锁链如黑蟒扑来,直绞心灯本体!
苏云清咬牙,残识疯狂催动心灯,幽光暴涨,堪堪抵住一击。
可灯体已摇摇欲坠,第九字裂纹中渗出的光丝愈发微弱。
他低头,看着那滴悬浮半空的残血,看着镜堆中若隐若现的血字残痕,看着心灯将熄未熄的微光。
若灯灭,溯魂断,谢无渊魂体永沉忘川,命契之谜再无解开之日。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划过唇畔,毫不犹豫咬破舌尖。
一口精血喷出,直落心灯。
刹那——
幽蓝光丝如怒龙腾起,暴涨千丈,将那滴墨殇残血彻底吸入灯芯。
整盏心灯嗡鸣震颤,残破的“心”字竟在血光中短暂重组,浮现出一道扭曲却清晰的轨迹。
苏云清望着那轨迹,瞳孔骤缩。
他终于明白——
轮回井底需……黄泉风不止,碎镜重组的刹那,光影凝滞。
苏云清跪在镜堆中央,指尖尚沾着未干的血痕,心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动识海深处如裂帛般的剧痛。
然而他顾不得这些——那一滴墨殇残血已被心灯彻底吞噬,幽蓝光丝自“心”字裂纹中狂涌而出,如藤蔓攀援,在空中勾勒出一道扭曲却清晰的轨迹。
那是一幅残缺的地图,线条自孽镜台起始,蜿蜒向下,直指地底深处,终点处隐约浮现出一口古井的轮廓。
轮回井……需执灯者之血为引。
他瞳孔微缩,脑海中轰然炸响。
原来如此!
墨殇拼死传递的并非只是地点,而是开启之法——命契碑沉于井底,可井口被天道封禁,唯有“心灯燃血”者,方能触及其门。
而所谓“执灯者”,从来就不是旁人,正是他这个被心灯选中、识海残破却仍强行推演的溯魂之人!
“呜……”玉环轻颤,阿芜残存的感知如细雪飘散,九道银丝猛然扫过重组的镜面。
碎镜自行翻转、拼合,发出细微却规律的轻响,仿佛冥冥中有某种力量在牵引。
镜面渐亮,映出雪夜玉虚峰巅的侧影——女子眉如远山,眸含寒霜,素衣染雪,怀抱银发幼童。
那张脸,与玄霄子七分相似,却又多了几分冷绝苍古的意味,仿佛跨越了百年光阴,静静注视着此刻的苏云清。
“她不是玄霄子……”苏云清喉间发紧,声音沙哑,“是她的前身?还是……另一个身份?”
三千浮屠非毒,而是“双心契”之引;命契碑封谢无渊一缕本源魂光;轮回井停转,因“终”字未落……线索如蛛网密布,每一条都指向一场横跨百年的布局。
而布阵之人,竟是天衍剑宗的前代宗主?
还是……更古老的存在?
心灯忽震。
第九字“心”的裂纹中,幽蓝光丝再度涌动,竟不再退回灯体,而是如活物般蜿蜒而出,缠上他手腕。
那光丝极细,却带着温润的触感,仿佛有生命般缓缓游走,在他腕间勾勒出一道若隐若现的轮廓——如同命线初生,又似契约将成。
苏云清怔然低头,指尖轻触那缕光丝,竟感到一丝奇异的共鸣,仿佛心灯与他之间,某种更深的联系正在被唤醒。
这不止是金手指,不止是传承——它是“钥匙”,也是“锁”。
远处,铁面差统领静静伫立,面具上的裂痕如泪痕蜿蜒,映着心灯微光,忽而抬手。
“咔。”
一声轻响,面具自额心裂开,缓缓脱落。
露出的面容苍白如雪,眉骨凌厉,鼻梁高挺,唇线冷峻——那轮廓,竟与谢无渊有三分神似!
尤其是那双眼睛,幽深如渊,藏着千年寒冰,却又翻涌着难以言说的执念。
他望着苏云清,望着那缠绕手腕的幽蓝命线,低语如风穿墓碑:
“哥哥……你终于来了。”
声音落下,黄泉风骤停,碎镜映出的女子面容微微扭曲,心灯第九字“心”猛然一跳,光丝剧烈震颤,仿佛在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
苏云清缓缓站起,血迹顺唇角滑落,滴入镜堆,无声洇开。
他望向脚下——孽镜台废墟之下,地脉深处,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如钟摆停摆般的震颤。
井口将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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