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清跪在井边,五指深深抠进青黑石缝,指节泛白。
心灯在怀中剧烈震颤,仿佛有千万根细针顺着幽蓝光丝刺入神识,直贯脑海。
他眼前一片混沌,可那画面却如刀刻斧凿般清晰浮现——
百年前。
焚天火殿,烈焰滔天。
殿心石台上,一名白衣执灯者背对而立,身形清瘦,长发以素带束起,垂落至腰。
他手中捧着一枚温润玉环,指尖燃起一簇青白色火焰,竟是从自己心口抽出的一缕心火。
那火微弱却倔强,在狂风中摇曳不灭。
“若百年后灯再燃,”他的声音轻得像风里的灰烬,却一字一句砸进时空深处,“愿仍同路。”
话音落时,他将半颗心火封入玉环,随即反手一划,血珠顺着指尖滴落,没入灯芯。
刹那间,整座大殿的火光仿佛被抽走,只余下一盏残灯摇曳于黑暗,映照着他单薄的背影。
苏云清心头猛地一揪,呼吸几乎停滞。
那背影……那执灯的姿态、那隐而不发的剑意轮廓,竟与谢无渊如出一辙!
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幻象流转——
火光再起,已是另一幕。
青冥宗山门崩塌,雷劫如龙,贯穿九霄。
天穹裂开一道血口,判冥殿的黑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一位女子披发持剑,怀中抱着一名婴儿,眉心渗血,眼神决绝。
她将婴儿的魂光生生一分为二,一半藏入随身玉佩,另一半则以秘术封入虚空。
“无渊,活下去。”她低声呢喃,声音里有千钧之痛,“哪怕忘了我是谁,也要活下去。”
而就在山门另一侧,那执灯者正跪在祭坛前,手中玉环与灯芯共鸣。
他面前躺着一名婴孩,腕内侧赫然烙着一道青冥命纹——与苏云清手腕上那一道,分毫不差。
苏云清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那是……他自己?
不可能!
他自幼由师尊抚养于深山,从未涉足宗门纷争,更不知身世来历。
可此刻,那婴孩的面容虽模糊,但那命纹的位置、形状,甚至细微的弧度,都与他如出一辙!
“这……是宿命?”他喃喃,喉咙干涩得发痛。
就在此刻,井边冷风骤起。
孟婆子不知何时已立于残灯之侧,灰袍猎猎,手中长勺轻点血雾,荡开一圈圈涟漪。
她眸光幽深,落在苏云清身上,似能穿透魂魄。
“他怕的不是你寻回命格。”她缓缓开口,声如古井无波,“是你心中那点‘不愿断’的念。”
苏云清猛地抬头。
“愿灯不灭,轮回可逆。”孟婆子望着残灯,语气忽然低沉,“判冥炼魂百年,炼的从来不是药,是断愿。”
话音未落,井口上方轰然巨响,禁制闭合,层层血纹封锁虚空,将月光彻底隔绝。
她的身影如烟消散,只余一句回荡在风中的低语:“三息之后,若不见真源,魂必碎。”
紧接着,井壁渗出一缕漆黑残魂。
墨殇——判官笔灵,早已残损不堪。
他半透明的身躯布满裂痕,判官笔断于掌中,指尖滴血,在空中艰难勾画:
“三息——见真源。”
每一道笔画都似用尽最后一丝魂力,血字悬浮半空,猩红刺目。
苏云清咬破舌尖,剧痛让他神志一清。
他双手捧起残灯,将心头精血逼出,洒向灯芯。
鲜血触火即燃,竟腾起一簇幽蓝火焰,与心灯第九字“心”遥相呼应。
“轰——”
幽蓝光丝铺天盖地,自心灯裂纹中喷涌而出,如万蛇游走,瞬间将他神识拽入溯魂幻境。
天地逆转,时空倒流。
他再度置身青冥宗覆灭之夜。
雷火交织,山河崩裂。
可这一次,他不再是旁观者,而是以某种无形之眼,穿透层层迷雾,直抵那最隐秘的一角——
祭坛中央,初代执灯者缓缓起身,转身面向虚空。
苏云清的心跳骤然停止。
那人披着素白衣袍,身形挺拔如剑,肩线笔直,背影孤绝。
他尚未完全转过身来,可那股熟悉的、冷冽如霜的剑意,已如寒潮般扑面而来。
苏云清瞳孔骤缩,指尖冰凉。
那轮廓……那站姿……那隐于衣袍下的剑势走势——
竟与谢无渊,一模一样!
三息将尽,幽蓝光丝开始寸寸崩裂。
三息将尽,幽蓝光丝寸寸崩裂,如琉璃碎于风中。
苏云清神识如坠冰渊,意识被千丝万缕的时空乱流撕扯,仿佛下一瞬就要彻底溃散。
可就在那执灯者即将完全转身的刹那——
那人肩线微动,素白衣袍无风自动,剑意如霜雪铺地,缓缓抬手,似欲指向虚空中的他。
苏云清心头狂震,一股无法言喻的悸动自胸腔炸开,直冲天灵。
那不是错觉,不是幻影!
那身形、那气韵、那藏于沉默之下的深沉执念,分明就是谢无渊!
可这怎么可能?
谢无渊生于天衍剑宗,百年之前尚未成道,而眼前之人,却是百年前青冥宗覆灭之夜的初代执灯者!
“若你归来……”
那声音终于响起,低沉如古钟余响,穿透百年风霜,字字凿入魂魄——
“记得,别让他等太久。”
话音未落,禁制轰然反噬!
整座轮回井剧烈震颤,血纹如活蛇般蠕动,自四面八方绞杀而来。
苏云清只觉神识如被万针穿刺,脑海轰鸣炸裂,五脏六腑仿佛尽数移位。
他双目赤红,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洒在残灯之上。
可他没有退。
不能退。
那一句“别让他等太久”,像是一把钥匙,猝然捅开了他心口最深处那扇从未察觉的门——谢无渊从不言说的孤寂,每次毒发时指尖无意识抚过他手腕命纹的轻颤,还有那夜他在雪中背影微倾,低语“你若不在,此路难行”……
原来早已有人,在命运的彼端,等了百年。
“我不走……”他咬牙,眼中血丝密布,猛地抬手,五指狠狠插入自己心口!
皮肉撕裂,血如泉涌。
他竟硬生生撕下一片血肉,以本命精血为引,将最后残存的神识死死钉在溯魂之链上。
心灯第九字“心”轰然震颤,裂纹中幽蓝光丝疯狂涌动,仿佛回应着主人近乎自毁的执拗。
刹那间,时间仿佛停滞。
幻境崩塌如镜碎,百年前的焚天火殿、青冥山门、雷劫血穹,尽数化作流光倒卷。
苏云清重重摔回井边,后背撞上青石,喉间腥甜再难压制,又是一口鲜血泼洒而出,染红衣襟。
可就在这死寂之中——
残灯忽颤。
灯芯微光摇曳,竟自灰烬中浮现出一行细如蚊足的小字,泛着幽蓝血光:
“第一百零一次轮回,执灯者归。”
苏云清瞳孔微缩,呼吸一滞。
第一百零一次?
那意味着……此前已有百次轮回?
而每一次,都是谁在点燃这盏残灯?
又是谁,在一次次失败中,执着地等待归来?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几乎触到那行字迹。
就在这一刻,心灯深处,第九字“心”的裂纹中,幽蓝光丝缓缓凝结,竟勾勒出一道极细、极淡的剑影。
那剑影不似凡兵,无锋无刃,却蕴着斩断宿命的意志,轻轻一颤,便似有风雷低鸣。
仿佛……是某种契约的回响。
远处,忘川河畔,浓雾翻涌如潮。
一道身影静立水边,黑袍垂地,双眸缓缓睁开。
那眼底无波,却深藏百年孤寂,唇角忽地扬起一丝极轻的笑——
“这次……”
声音如风掠过残碑,几不可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我不会再让你走。”
井边,苏云清仰面躺于血泊之中,气息微弱,目光却死死盯着掌中残灯与悬浮的心灯。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沾血,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心灯第九字“心”微微一震,幽蓝光丝如脉搏般跳动起来,仿佛在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