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沈盈息接过纪和致擦拭好的筷子,恰时面摊老板把他们的两碗面端上桌来,她将热腾腾的汤面往面前推了下,而后垂头,专注地吃起面来。
她吃饭的动作很有修养,便是饿得很,也从不狼吞虎咽发出异响。
坐在沈盈息对面的纪和致并不饿,他执著未动,望了会儿他的老板。
沈盈息吃饭时极其专注,或者说她做任何事时都很专注,与人说话见面便只盯着人,走路便只盯着路,吃饭便只盯着饭。
纪和致从未见过沈盈息这样,能专注到能把任何一件乏味之事都做得津津有味的人。
光是望着她吃饭,似乎都是一种享受。
——叫人忘却自己身处的所有境遇,跟着一心专注地过起这人生。
对于烈火亨油中生活的人而言,她的出现好似一管清心剂。
纪和致清润的眸光里闪过一丝深思。
他的老板,真是个神奇的人物。
“唔?你怎么不吃?”沈盈息偶然抬首,发现纪和致只是拿着筷子不动,不由催了句,“面不烫了,你快些吃,我们还得去选铺子呢。”
纪和致眼神微动,温声回应:“这便用了。”
说罢,他用筷子挑起细密的一束面,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
沈盈息在修真界从未见过哪一个修士用过饭,是以也想好好瞧瞧纪和致怎么吃的饭。
她停了筷子,像个监工似地望着纪和致。
纪和致显然察觉到对面的投来的目光,那眼神是不用抬头看都能发觉的专注认真,少女从不遮掩她的兴趣。
青年保持着不动声色,修长有力的手指稳稳地捏住竹筷,仪范甚佳。
沈盈息望着纪和致,没有旁的心思,她单觉着纪和致吃饭的动作很标准,很好看。
面汤氤氲的热气扑上他的眉眼,润泽着他的如玉面庞,衬得其眉浓眼清,说不尽的端丽动人。
她同时也很新奇,珍玩般看着纪和致吃饭的场景。
与人对坐食面,不仅对纪和致而言第一次,于她亦然。
对旁的凡人而言再平凡不过的体验,对这二人而言却是再陌生不过。
因着这平凡与陌生,他们彼此弥补了对方的一角人生空白似的,也似与彼此有了第一个共同点。
这个共同点可供品味,也可供他们默契地对视。
“……”
“……”
两两对望。
沈盈息坐着也和纪和致平视不起来,他真的是高,她得抬眼去看他。
他呢,垂着眸,被沈盈息心中赞誉的端丽眉眼就这么垂着,任她肆无忌惮地打量也毫不皱起,他同时用这双能攥住她视线的眉眼,内敛而放心地回望着少女的眉眼。
两人没说话,似乎找不到话说,又像是明悟彼此此时的安静。
最后,街边一个孩子摇着拨浪鼓过去的嬉闹声打断了静谧。
他们对望着,忽而间对着对方笑了。
沈盈息笑,明丽的眼睛里透着少女的狡黠,“纪和致,我觉得你肯定能把药铺管起来,有你在,我每月定不缺额外的月例用。”
纪和致便是微微弯唇,“定不负老板所托,今日恩情,某今生不会忘记。”
他提及了情,沈盈息兀地就想起系统任务,让纪和致懂情。
恩情也是情,看来任务进度已被推动了。
沈盈息笑意加深,莹润的面庞展现出几近璀璨的笑容瞬时间压下了四周的喧闹嚣尘,势不可当地映入纪和致眸底。
“这样最好了,你记着我,我必也不会忘记你!”
少女这般坦诚笑道。
纪和致倏地垂紧了眼帘,执著的手恍惚间扣紧坚硬的竹筷。
他听不见周遭的喧嚣,仿佛所有争闹都随着少女的嗓音涌进了心中,耳边只剩一些余烬似的寂静,沈盈息的话是余烬里的火星,引着他,灼着他。
他太陌生这种感觉,如同陌生她身上干净的香气那样无所适从。
可他来不及整理这些感觉,也来不及做出对这感觉防备还是接受的决定。
因为沈盈息继而说:“我们定好药铺选址后,你做了老板,可就自由啦。自由了就好好享受吧,我觉得做人还是好好享受要紧,凡人这么短的寿命,不用来放松享受可真是太可惜。”
没错,在修士眼中,凡人短短百年的寿命正如一场休憩。
但在还不知世上有修士的凡人纪和致眼中,沈盈息的一番话却忽地唤起了他的清醒。
沈盈息和他不一样。
纪和致冷静地抬眸,缓缓地看过少女明媚灿烂的脸,这张不谙世事的脸上没有世故圆滑,没有风霜老练,她完全是金玉般纯粹精贵的人。
而他不是。
他的自由是她给予的,随着她的兴致而起,可能也随着她的兴致流失。
他的自由是岌岌可危的。
将她的恩情报答之前,用自己的本领浇筑好另一条自控的退路之前,他永远岌岌可危。
“谢沈老板。”
最后,纪和致平静地缓下心中的喧闹,恢复成古井无波的温和。
他先一步吃完了面,提前付了钱,而后便坐着静待沈盈息。
纪和致并不刻意去瞧,但同坐一桌,沈盈息的脸总也时不时地跳进眼中。
他避之不及。
……
最后选中的铺子是在东街,东街上店铺林立,客流量大,是京城有名的商业圈。
饶了一圈,进行简单的市场调查后,发现东街并无做得很有特色的药铺,这真是天助沈盈息。
她随机看中了东街商业圈中心的一处闲置铺子,正准备带着纪和致前往交涉,不妨身前突兀地横出一只青袖。
纪和致拦住沈盈息,望着她疑惑的脸,温声解释道:“此宅前屋甚高,后堂较前宅低,光不入后宅,易生阴祟。且房檐左低右高,凶宅布局,恐有枉死的官司。”
沈盈息被纪和致说的一愣,她怔然地眨眼:“你还懂这些?”
纪和致放下手臂,抿唇:“医卜一家,风水卜筮我亦略懂。”
原是如此。
沈盈息了然点头,未观察到纪和致谈及医卜时的沉默神情。
她回想起修真界的卦修,这个和无情道一样逆天,但很神奇的大道。
但卦修多短寿,修为再高也活不过五百年,沈盈息未曾主动了解过,是以并不清楚个中缘由。
如今在凡间遇到与卦修般吉凶卜卦的事情,起了兴趣:“我们去问问,不买不要紧。”
兴起之下,她抓住纪和致的袖子便走向前方的空置铺子。
铺子里没有人,但在空铺前坐着个花甲老人,她华发苍苍,老态龙钟地躺在竹椅里,神态安静,好似睡着了。
沈盈息抓着纪和致的袖子改为抓住他的手掌。
她这下意识的举动自己也未发觉,只是觉着手中握住的东西僵了下,而后便有往回缩的势头,她想着找空铺主人,注意力不在手中,感觉握住的物事有挣脱之意,便用力捏了捏,以使其安静。
果然安静了。
沈盈息而后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朝空铺两端张望了一番。
“没人?”她低喃一句。
“……不若问问躺椅上的这位?”
纪和致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沈盈息方将目光定在空铺前的老妇人身上,她正准备走上前,忽觉手中有异样触感,低头去看,男人宽实修长的手指正扣着她的手背。
他人高,手掌宽大,几根修长手指轻轻松松地扣满了她的手背。
纪和致肤色白皙,但不如沈盈息的白腻,两手相扣,不仅大小明显,肤色亦是差得明显。
青年和少女的体温通过交握的双手,细细密密地交换入掌心血肉。
外人看去,二者自有一种旁若无人的亲近。
“什么时候抓着你手了?”沈盈息回眸去看纪和致,低眼看着他不动的手,话说着自己也好笑,晃了晃两人的手,再抬头扯唇对他,“不好意思,可能是习惯了。”
她握剑握了几百年,方做十五年的凡人,一时还改不过来手中抓点东西的习惯。
不过想来纪和致不会在意。
他很大方的。
沈盈息笑了笑,然后松开手扭过头,径直朝老妇人走去了。
原地站着的青衣男人身形未动,手掌在半空中顿了顿,而后才慢慢收起。
纪和致望着前方的纤瘦身影,看了几秒,随之跟了上去。
在二人看不见的角落,暗卫抱剑,黑沉的眼珠紧紧盯着他们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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