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天晚上下课后，她在我走出教室门的时候拉住了我，她把我的手放在她宽大的外套口袋里面，那里面有一把小刀。她一边用刀威胁着我，一边还可以和我说说笑笑，当然，那时候我是笑不出来的。她拉着我在楼道站了半个多小时，等到大家都回去了，才开始继续和我说话。
你害怕吗？
女孩点头，走到我面前，看着我，我从她背后的镜子里看到了“我”的样子。
不知何时，我已成了“我”，黑眼圈再次出现。
女孩站在我面前，她的眼睛正对着我的眼睛，我进入到她的记忆之中。
那晚，两个女孩站在教学楼露天的走廊里，晚风微冷，四周无人。
灯光在江歆的那一边，两个人长长的影子拖在女孩的另一边。
“我找你来这里，只是想让你听我说几句话，说完这些话，我就走了。”江歆的话打破了宁静。
女孩点了点头。
“其实那晚你进他办公室的时候，我想过拉住你。”
“那你为什么不？”女孩的声音颤抖着。
江歆笑道：“我当时，也没有人拉我一把。”
“那后面的事情呢，你为什么把我的照片公开，让我被那么多人议论？”
“因为我知道，你很在意别人的看法。你这样的人，总是把自己看得那样轻，觉得谁都比你强，又总是把自己看得那样重，觉得全世界都在关注你。而我不同，我这样的人，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江歆点起了一根烟，烟雾缭绕。
“我只不过是举报了你一次，你何必这样逼我？你不是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吗，不是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吗，那我就让大家都看看你的手段——”
女孩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江歆的举动打断了。
准确来说，她被江歆吓到了。
她看到江歆用还没有抽完的烟烫自己的手腕，她的表情不是痛苦，而是享受。
那条胳膊上的布料慢慢向上卷，露出了很多深浅不一的伤痕，有烫伤，有刀伤，也有类似牙印的咬痕。
“害怕了？我晚上的时候也害怕。”江歆笑了。
“你知道我妈和我说的最多的话是什么吗，是，争气。她总是说，你要争气，要给妈长脸。我知道，自从爸爸出轨之后，我妈就把一部分怨气撒在了我身上。她当初学习很好，但是因为家里重男轻女没有上大学，后来嫁给我爸爸之后就做了家庭主妇。我爸爸抛弃她之后，她一直以为原因在她，是因为她没有学历，不够优秀。所以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我身上，你知道那种被压得快要崩溃的感觉吗？”
她放下袖子，继续说：“我其实并不很在乎，如果能够通过这种手段让我获得我想要的成绩和荣誉，我不觉得吃亏，可你却把所有的一切都公之于众，我也是一个女生，我也要脸啊！”
江歆揪住了女孩的衣领，这时，她的语气才有了一丝起伏。
“那你做之前那件事的时候为什么不考虑一下我，我也有脸啊！”被扯住领子的女孩哭道。
“对不起。”
衣领被松开了，女孩看到江歆低下了头。
“如果，当初我放过你，现在你我也不会这样。”江歆抬起头，露出了疲惫的笑容。
“不，就算你放过我，我也不会放过他，你，也不该放过他。”女孩对着她说道。
“我知道，可我已经管不了了。”
江歆说完这句话就转身朝着楼道间的另一边走去。她面朝着灯光而去，女孩看到那个长长的黑色影子一点一点离她而去。
走廊的那边灯光尽了，再往过走的地方灯已经坏了，只有一片黑暗。
女孩看着那个背影走过灯光，投入黑暗，不断加快步子，向着黑暗奔去，那长长的黑影也以越来越快的速度投向黑暗。
她忽然反应过来，冲向了那片黑暗。
“咚。”
楼下传来响声。
“啊！”她大叫一声，转身向着楼下奔去……
我从女孩的回忆中走出，紧紧抱住了面前的她。
“我害死了她。”
我感觉到她在颤抖。
“不，这不是你的错。”我只能以这样苍白无力的语言安慰着她。
我感觉自己的脖子上落满了冰凉的眼泪，我能怎么做，我只能抱住这个可怜的女孩，给予她我仅有的温暖。
就在这时，我再次抬头看向对面的镜子，镜子里的“我”成了我。
而那个女孩，也已经消失。
我依然保持着一个抱着人的诡异姿势，而这一幕，正好被刚刚进门的周平看到了。
我立刻收回空中的两条胳膊，擦了眼泪。
“不好意思，我刚刚听到你在哭，担心你出事，没有敲门就进来了。”
“哦，我刚给一个学生做完咨询，情绪有些被影响了。”
“没事就好，我这些年被江歆吓怕了，就有点小题大做。你也知道，她情绪不太稳定。”
“嗯。”
周平坐到了我的对面，局促不安，我看得出来他是想要说什么。
“我，决定放下她了。”
我抬头。
“江歆其实一直都挺看不起我的，我也知道，我无论是家庭背景还是自己的经济收入都比不上她。而且这些年我也累了。她并不把我当做男朋友，而是一个备胎。”
“你昨天遇到谁了吧？”我问。
“还是瞒不过你，我本来不想说的。昨天出车祸那个人就是当年你们大学里面猥亵女学生的那个老师，你当年告了他，他做了几年牢之后又出来了。我和他谈话的过程中他知道了我是江歆的前男友，然后他就说了一些关于她的事。”
“哦。”我没有再问。
“我可以被她看不起，可我无法忍受自己的女朋友是一个这样不择手段的人。”
“张婷，我们试一试，你愿意吗？”
他最终说出了这句话。
我想到了自己孤单冰冷的“家”，点了点头。
我看了看手表，六点了，到了下班时间。我跟着他走出教学楼，外面是一片白色。下雪了，雪花散落在大地上的各个角落，掩盖了无数的枯枝败叶。
我们一起吃了饭，晚上，周平送我回了家。我们在路灯处挥手告别，他踩着雪笨拙地离开了。
我回到自己的家，把他送我的暖手宝放下，我似乎感觉自己的眼镜上蒙了一层雾，但我清晰地知道这只是我的主观感受。因为我的心里有了一个人，所以我的房间里也没有那么冷了，我一直是一个这样容易满足的人。
躺在被子里的我这一次没有把自己裹紧，因为我在和他发消息。
那个“我”现在如何呢？这个念头忽然升起。
我决定不去想了，我的生活过好就行。这段偶遇另一个世界的“我”的经历，或许过几天就会被我忘掉。
我看着朋友圈里的“瑞雪兆丰年”，点了个赞。
生活可期。
———————————————————第一章终
破旧的木门挡不住肆虐的风雪。
张婷把写好的小说手稿收好，夹在了学生的作业本下面。
哈一口气，搓搓冰凉的手。
她翻开被子躺进去，把自己紧紧裹住。这一晚，又将是一个难眠之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