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婳随韩宴在街上走动,隐隐听到了白枕的名字恍惚了片刻,在韩宴的疑问声中回过神来。
她摇摇头,“没什么,你……当真要去边城驻守?”
韩宴闻言,沉默一瞬后坦然答道:“我从军便是为了百姓安稳不受战乱之苦,如今内乱安稳,也该去那里长住了。”
西移的日光明明照亮了他身上,也照明了街道间的人来人往,他定眼瞧着街上的行人,思绪却好像飘的极远。
他道:“京中百姓已是平安,但这不够。”
李婳侧目,见韩宴一片赤忱,两眼看着人来人往的街巷,却好像透过他们看见了别的什么。他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悠远宁静,语带向往,“我要想让边关的人们也能同这里的所有人一样,好梦沉沉,不闻兵戈。”
李婳看向这书中将军,问道:“你还会回来吗?”
韩宴没有回答,直到夕阳烧红了两人的脸,春风悄悄窥探着,街边喧闹声渐渐莫名远去后,他才笑了,垂眸看着自己粗粝的掌心,忽然间抓紧又放开。握了一手清风,无形无迹。
他长叹道:“我父母早亡,唯有一弟一妹。如今妹死弟残……再无牵挂了。”
此话一出,李婳顿觉心里沉甸甸的,神色见也带上了些不舍。可无论他们留与不留,留在何处,都不是自己这个外人能管的事。
她低头,任凭微风吹落了几缕碎发落在脸颊上,有一缕轻搭上那红色胎记,但很快又被拂去。
韩宴替她理好被风吹杂的碎发,声音放得极轻:“等雍徊的麦子熟了,我会带着最漂亮的花来见你。”
李婳猛地抬头,不假思索道:“一来一回的多麻烦,有空我去找你不就行了嘛。”
将军轻笑,道:“边关太苦了,姑娘还是待于安定处吧,这样我的心也安稳些。你若是有话想对我们说,可以带话给天边的鸟儿。”
他指着一侧墙头看戏的小鸟,道:“诉与它吧,我向来觉得鸟儿送信要更快些。”
日头悄悄落下,李婳随着韩宴到了韩府门前,还未进入便瞧见了轮椅上的韩二郎,他好似全然不在意自己站不起来的事,脸上永远是热烈明媚的笑意。
韩二郎学着书中提过的发型,在脸侧簪了朵绢花却不显得女气,当真是个风流倜傥。
辞别韩家兄弟后,她回到了卢府。
卢府新丧满府的白看得人眼酸,李婳默默抬脚走了进去,正中央卢怀岳怀里抱着书在往屋子里搬。
那些书,都是白枕的。
李婳深深调整呼吸,上前也抱了一叠书跟在堂舅身后。
卢怀岳感觉到了也没说什么,依旧往里间走去。他褪了红袍官服换上白衣,行动间显得空空荡荡,比起被抓之前的端矩光彩,更多的是清癯沉静。
他突然间出声道:“赵勤行,赵大夫的丧仪可有人主持?”
李婳回道:“清砚和……温珙。”
却原来在太后失权的当日,赵勤行去了金銮宝殿内求见皇帝。
她在系统的帮助下看到了赵勤行之后的行为。
偌大的殿中明亮,有那身体孱弱的少年皇帝与几个大臣内侍,另一侧是失败的太后。
两方相对,那赵大夫官服墨绿,头戴乌纱,衣冠齐备从殿外走进。除此之外,在她身后还有太监手捧托盘,盘内是容太后曾伤给她的,太祖曾用过的宝剑。
她借献剑之名进了这里,大臣面有疑色,可那容太后见到自己一手提拔出来的,如今又背叛了自己的人,倨傲的脸上难免带了些讥讽,想看看那赵勤行究竟要做些什么。
赵勤行有意辞官,皇帝不语,反转过头来问那容太后,似乎是想看看她见到背叛过自己的人是何种模样。
容太后见状,看向赵勤行,不知是夸还是骂道:“我调教出来的人,自然是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之人。陛下若不嫌弃,自可以让她好好走那青云路。”
皇帝知道此次事成有这赵大夫的一番功劳,此时见这人要辞官,却是不愿应允,在下一秒,殿内众人纷纷惊惧。
只见赵勤行一撩衣袍,咚的一声,霎时金銮殿白玉阶上铺了层墨绿衣袍,她摘下乌纱,虽是跪姿却形如青松,眸如明月,朗声道:“罪臣赵玖罪己,暗害忠良使得左丞等身亡,罪行累累不容赦免,还请陛下赐死!”
语罢,久久不闻有人回应,这赵勤行却是反身抽出了那太祖宝剑横于脖间,引剑自戮。霎时殿内飞血四溅,白玉石砖间斑斑驳驳,唯有一郁郁身影横倒其间。
她受容太后恩惠才□□放,授官职。可为了百姓存亡却是背信弃义,背叛了太后。如今她以命相偿,也不知能抵了容太后心中的几分积怨?
思绪回到现在,她与卢怀岳将白日里晒好的书搬回了原处,卢怀岳嘱咐道:“明日进宫,圣上有命,你与我一处。”
李婳不解,还是应了下来。
月亮弯弯挂上枝头,她看着窗外的海棠树,想到了白枕。如今二月了,再过不久这树又要开花,可是树下的人……
“姑娘。”
寻声看去,落入一双温和眼眸。
妙华这些时日瘦了不少,现在回到了卢府任职,依旧守着这片院子。她笑了笑,走进这里,打开了柜子,柜中是个泥巴捏的兔子模样的小东西,底部挖了个孔,一吹便能发出哨声。
李婳只觉得似曾相识,猛然间想起来当初在长宁,白枕从乘风书院回来时给她带的那个小玩意儿。
被她放在哪儿呢?
她记不清了。
妙华将东西放到李婳手心里,叹道:“这是公子做的,想来是留着给姑娘的。他不爱过端午,讨厌过重阳。那年重阳,公子兴致缺缺,回府时便做了个这东西。”
现在好了,东西到了李婳手上,人却见不到了。
缩在被窝里,李婳紧紧攥着那泥叫叫,只觉得心口被钝刀子一点点磨着,疼得眼泪噼噼啪啪的往下掉。
等到次日,那两眼便肿了起来。卢怀岳见状也不多说,带着她一同进宫。
卢怀岳被带着面圣,可李婳却被带去了锦瑟宫。
原来是那皇帝想再看看三娘做的木雕,可每每进到锦瑟宫内便会头疼不止,开始发病。内侍本想将木雕拿出来,反被他制止了。
“三娘不喜欢宫里,你们碰了她的东西,她会不高兴的。”皇帝如此想着,这才叫了李婳去收拾三娘的东西。
李婳临出锦瑟宫前回头一望,反手摸了把眼泪。
“什么嘛,怎么好多人都不在了。”
她欲往回走,却见有人叫她有事。
竟是那失权,现在被关在宫内禁止出入、即将要被送去皇陵的太后找她有事。
李婳跟着宫人,走到了容太后的地方。
寸草不生的院子内夹着住处,她走进去,眼见着层层帷幔挡住了容太后的脸。
两人无言,几息后容太后那稍显疲惫的声音传来:“李婳,我且问你,这几年来,我便丝毫功绩未成么?”
李婳想了想,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在我所住的县里,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没人再出声,帷幔层层模糊了里面人影,经纬之下,她看不见这一切。
半晌,容岩低声笑了起来,“不,不是的。你看见了民不聊生,是因为那时你身处在百姓中。若你仍是李家姑娘,太守之女,你是看不见他们的苦难的。
“纵使我不掌权,这些底层之人的处境也不会好。在这个世道,无论是谁掌权那些底层人都活不下去。身居高位者,听不见底下人的哀嚎,从来如此。”
走出冷宫,李婳回头望去。深深宫殿内灯影凄惶,萧条北风吹落了殿中帷帐,由深至浅,掩住了室内一切。碧云之下,朱红大门在她眼中渐渐关起,为这一场大戏合上终幕。
容岩唯一的话顺着风轻飘进李婳耳中,久久未散。“我曾大权在握,又何需他们来认可我的作为。”
等到出了宫回到卢府,李婳看到一人身着白衣,风姿傲骨未褪,清艳容颜不变。
她跑上前,却在临近时却止住脚步,稍显忐忑道:“温珙,你……”
温尚石声音清冽,“借过。”
他竟是和卢怀岳商量事情去了!
白雪于日光轮转间渐渐融化,那长了芽的嫩草铺散开来,熬过寒冬,今年该是个好年了。
她心里牵挂着远在长宁安阳等地的故人,于是便辞了卢怀岳,打算往回走去见见他们。
那从县里被她一直带着的小匣子也被她带在身上。李婳想着,要是再遇见有人贪赃枉法之类的事,她记下来,带回京城。
文官握笔,武将枕戈,而她只能抱着不被人看重的匣子,翻山越岭,记些不平事罢了。
在京城外,有一人一马等候,李婳见状忍住了奔跑的冲动,硬是走到他面前冷声道:“借过。”
温珙言道:“好。”
于是她走在前,温珙在身后跟着。
“说好的,你要带我去你以前走过的地方。”
“好。”
走在路上,有白发老妪牵着孩童,商贩吆喝着叫卖,好友结伴相游,垂髫互相嬉戏打闹。
乡间土路上野花经过了狂风暴雨,此刻开得正茂。暮色西斜,两人相视而笑,身影消失在路尽头。
红日悬在远处路尽头,尽头是条毛驴,小毛驴脖子上叮叮当当,载着年迈老人,老人眯着眼轻声哼唱不知名小调:“北来大雁怕秋凉,双双扇翅赶路长。你要问我哪里去,早日回家见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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