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午膳设在了离静心苑不远的一处暖阁。

此处虽不及王府主院奢华，却也陈设雅致，角落燃着淡淡的檀香，驱散了几分静心苑常年萦绕的霉湿气。菜肴不算极尽奢华，却也精致可口，远比静心苑那清汤寡水、时常冷硬的伙食好上太多。一碟嫩绿的时蔬，一碗炖得奶白的鱼汤，还有几样做工精细的荤素小点，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席间，尉迟云萱显然还有些拘谨，小口吃着饭，不时偷偷瞄一眼父亲和姐姐。

安亲王似乎想努力缓和这略显凝滞的气氛，亲自执起银箸，为两个女儿布菜。他将一块剔除了刺的鱼肉放到尉迟云萱碗中，又给尉迟凌薇夹了一块看起来酥烂入味的红烧肉。"凌薇，云萱，多吃些。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尤其是云萱，太瘦弱了。"

尉迟云萱受宠若惊，小脸微红，小声道：“谢谢父亲。”

“谢谢父亲。”尉迟凌薇平静道。

安亲王看着尉迟凌薇，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凌薇，你这身力气……如今控制得如何？方才听闻，你徒手便折断了粗实木棍？”

尉迟凌薇轻轻放下筷子，坦然道："回父亲，女儿也在慢慢适应。这力气时灵时不灵，有时心绪稍一波动，或是稍不注意，便会毁坏器物。"她顿了顿，想起钱嬷嬷等人狼狈的模样，不由得心中暗暗发笑，她补充道，"自保尚可。"

安亲王点了点头，欣慰道："无妨。我尉迟家的女儿，有点自保的能力是好事。只是平日还需小心，莫要误伤了自身或无辜之人。"他沉吟片刻，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又道，"这力道若能控制自如，亦是天赋。改日，为父或许可寻个精通此道的能人异士，看看能否教你些控制力道、收敛锋芒的法门。"

“多谢父亲。”尉迟凌薇应道。

这对她而言，确实是个实际的需求。

暖阁内一时安静下来，只闻细微的咀嚼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众人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今日之事，是父亲失察，让你和云萱受委屈了。”安庆王歉意道。

“父亲军务繁忙，难免有顾及不到之处。”尉迟凌薇恭敬道。

“你……可是在怨我？”安亲王长叹一声，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奈与愧疚，“你出生那日，天现异象，赤霞漫天，府中老人都说是大吉之兆。可你甫一落地，啼哭声便震得房屋瓦片簌簌作响，接生婆抱你时，你无意识挥舞的小手竟将她的手腕捏得青紫。”

他陷入回忆，目光悠远，“你满月之时，一位云游的高僧路过王府，为你批命。他说你命格奇特，生来不凡。然……慧极必伤，强极则辱，恐活不过及笄之年。”

尉迟凌薇静静听着，心中恍然大悟，原来原主这身怪力竟是天生异象。

“为父常年征战在外，刀光剑影，煞气太重，那高僧言，更不宜将你带在身边。”安亲王语气低落，以手掩面，“你母亲去得早，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柳氏那贱妇欺负你，是为父无能。”

“我方才听王府里的下人说，你在我回来的前几日失足落水，昏迷不醒，可也是那贱妇动的手脚？”

尉迟凌薇迎上父亲的目光，心中念头飞转。系统之事自然不能言说，原主的身死和自己的穿越，或许真是有人暗中做局，至于是不是那柳侧妃，可就难说了。

她目光微动，颔首道：“女儿前日落水，对昏迷之事一无所知。”

安亲王闻言，眉头紧锁，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显然已将此事记在心上。

饭后，安亲王又嘱咐了几句，让尉迟二姐妹好好休息，明日便为她们更换院落，这才起身离开。

父亲离开后，尉迟云萱明显活泼了许多，拉着尉迟凌薇的手，眼睛亮晶晶的：“阿姐，父亲终于回来为我们主持公道了！”

尉迟凌薇眸色一沉，心中暗道：想必王爷不在的日子里，原主和云萱饱受欺凌。

“云萱，”她开口道，“明日，我们出府一趟。”

“出府？”尉迟云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嗯，去外面看看。”尉迟凌薇望向远处的天际。

第二日。马车辘辘，穿过繁华的街巷。尉迟云萱扒着车窗，好奇又胆怯地打量着外面喧闹的世界，这是她鲜少有机会接触的天地。尉迟凌薇则闭目养神，脑海中反复确认着系统提供的任务地点：

“醉春风”酒肆。

她们绕了大半个京城，终于在西市一条人流如织的街角，找到了这家名为“醉春风”的酒肆。酒肆生意极好，人声鼎沸，三教九流汇聚于此。

尉迟凌薇带着妹妹，好不容易在二楼寻了个临窗的僻静位置坐下。她需要这样一个视野开阔的位置，既能观察楼下大厅的动静，又相对不易被过多关注。

“阿姐，我们……我们真的要在这里吗？”尉迟云萱捏着衣角，小声道。这杂乱的环境让她有些不安。

“嗯，坐一会儿便走。”尉迟凌薇安抚道。跑堂的小二热情地迎上来，她随意点了壶酒和几碟小菜。

酒菜上得很快。尉迟凌薇只饮了一小口酒，便觉得舌尖发苦。

不是心情苦，是这烈酒实在是呛口得要命，与她前世喝过的任何酒水都不同。

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直冲咽喉，激得她眼眶有些发酸，眼角泛红。

“阿姐，这酒烈，你慢些喝。”坐在对面的尉迟云萱小声提醒道，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

尉迟凌薇胡乱擦了一把眼睛，赶忙伸手去夹桌上那碟清新爽口的腌渍小菜，想借机压一压这翻涌的苦涩。

她刚刚握住那双木筷，还没来得及用力，便听“咔嚓”一声脆响，那双筷子竟从中间应声而断，折成四截。

尉迟云萱低低惊呼一声，随即用团扇掩住小半张脸，紧张地环顾四周。她像是怕被人看见了似的，难为情地压低声音道：“阿姐，你这天生的大力……收着点呀，我们还在外面呢。”

尉迟凌薇看着手中的可怜筷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颇有眼力见儿的小二立刻小跑过来，手脚麻利地收拾了残局。他赔着笑脸，双手奉上一双新筷子：“客官见笑了，是小店的筷子不结实，您多包涵。”

尉迟凌薇摆了摆手，干笑两声，示意无妨。待小二退下，她小心翼翼地握着这双新筷子，生怕一个不小心，这双筷子又步了前尘。

【任务提示：目标即将出现，请宿主做好准备。】

酒肆内人声鼎沸，说书先生正唾沫横飞地讲着前朝侠客的故事，跑堂的小二端着酒菜在桌椅间灵活穿梭。尉迟凌薇一边小口吃着那实在算不上美味的小菜，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她耳尖微动，仔细分辨着混杂在喧嚣中的任何异常动静。

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她怀疑系统是否出了差错时，几个穿着流里流气、眼神飘忽的男子晃进了酒肆，他们的目光在厅内扫视一圈后，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那坐在角落屏风前，正准备拨动琵琶的歌女身上。

尉迟凌薇眼神一冷，心道：来了。她调整了一下坐姿，确保自己能随时暴起发力。

然而，就在她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几个任务目标时，一道颀长的阴影毫无预兆地笼罩了她面前的方桌，也隔断了她看向歌女方向的部分视线。

“这位姑娘，”来人声音清亮，带着几分婉转又慵懒的笑意，如同潺潺流过的荡漾春水，撩人心魂，“小生方才在楼上偶见姑娘芳容，惊为天人，只觉窗前明月失色，庭前百花无光。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吾终是按捺不住，冒昧前来，只求一诉衷肠，不知姑娘可否赏脸，告知芳名？”

尉迟凌薇疑惑不解地抬头，撞进一双笑意盈盈的桃花眼里。

来人一身月白锦袍，玉带束腰，其上悬着一枚质地上乘的蟠龙玉佩。他的容颜俊美得近乎妖异，肌肤白皙胜雪，唇色却如点了朱砂，恍若志怪话本里那些勾人魂魄的狐狸精修成了人形。他手中的明泥金折扇轻合，正微微俯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那眼神直白得几乎烫人。

尉迟凌薇的嘴角抽了抽，身体往后退了一点。她心道：这人哪儿杀出来的，精神病吧？饶是她见多识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白”给弄得愣了一下。这搭讪方式，既文绉绉又极其直球的……放在古代是不是过于超前了？

尉迟云萱彻底吓傻了，呆坐在椅子上，睁大了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她看看那俊美公子，又看看自家姐姐，小脸涨得通红，连呼吸都忘了。

“不便。”尉迟凌薇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利索地拒绝。

这美人公子眨了眨眼，盯着尉迟凌薇，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起来：“小生名为容璟承，家父乃镇国大将军容丰宇，家母乃圣上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不知姑娘……”

尉迟凌薇“哦”了一声。

容璟承却像是没听出她的冷淡似的，自顾自地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折扇“唰”地展开，轻轻扇动，端出一副风流姿态：“小生一片真心，天地可鉴……”

他还在滔滔不绝地念着那些不知从哪个话本里学来的台词，而那边混混们的调笑声已经彻底盖过了歌女微弱的哀求，一只脏手甚至肆无忌惮地朝歌女白皙的脸蛋摸去。

不能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