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尘土飞扬。
远远就见一女子飘浮在黑厄上方。
黢黑的厄将她笼罩,四处寸草不生。
随着时间加速流逝,宋羽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感觉自己又痛又累,完全使不上劲儿挣扎。
全身的骨头都像要面临粉碎。
巨大的失落和惶恐被怨念勾起,她的身体就那样慢慢飘了起来。
蹀躞带和上面挂着的一枚红色玉玦飞扬,衣袂飘飘,发丝轻舞,宋羽感觉到了自己的轻盈和无能为力。
头痛欲裂,全身好似被碾过一遍。
正当她以为自己完全要完蛋的时候,原本晦暗的识海突然亮了起来。
宋羽猛然睁开眼。
只见她从小就佩戴在身的玉玦,骤然发出耀眼的光,灼伤了周遭的黑。
宋羽感觉识海一点儿一点儿恢复清明,整个人不再浑浑噩噩,逐渐也有了些许力气反抗。
她用力坐起来,挥动手指捏诀,虽然不知道怎么除去围绕在身侧的浓浓黑烟,但是随着她的捏诀,黑烟逐渐消散。
宋羽欣喜万分,找到自信,更加卖力。
过去在天启州,君主总是说她天资愚钝,难成大气。
她也确实苦练多年,修为只堪堪达至筑基。
但此刻,她却有强烈的直觉,她可能会随着突然醒悟,而突破多年难突破的筑基巅峰。
热血莫名一下澎湃了起来,宋羽紧张的更加正襟危坐,她感觉到那种窒息的萦绕逐渐消散。她下意识睁开眼睛,却发现原先那些黑烟,早就不攻击自己。
不远处红色的玉玦四周不知何时形成一圈红色的光圈,光圈像是张开的血盆大口,一点儿一点儿吸食黑烟,然后吞吐出浓白的雾气。
玉玦周遭的红色光芒,如同烈阳,骤然照亮四处。
好强大的点亮之力!
同时宋羽也意识到自己的自作多情,这黑烟的消散完全是玉玦的功劳,跟她捏诀没有半点关系。她的修为,并未有任何变化。
此玉玦是当年天启州君主苏泽在尚是襁褓中的宋羽身旁发现的,当时想着或许和她的身世有关,可以留在身边做个念想,所以让宋羽一直形影不离地佩戴着。
不成想,如今却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
苏聿烬原本抱着一线希望,赶过来救人。
随着白烟不断升起,他加快的步伐逐渐变缓。
黑厄突然变成了浓白的烟雾,是好还是坏?
他正踟蹰的时候,白烟渐渐飞向了上空,天一点儿一点儿亮回来。而原本被黑厄侵染的女子,缓缓站了起来。正背对着他。
看来她身上有祛除黑厄的法器,所以才全身而退。
他目光紧紧盯着前方女子,总觉得有点面熟。
这时,少女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捏了一个整理形象的咒术。
凌乱的发鬟变回少女式的双耳仙髻,被琳琅满目的珠翠装饰的活泼灵动,少女调皮地用素手扶了扶头上的步摇,然后拢掌收了玉玦。当下没时间想那么多了,她长吁一气,望着逐渐湛蓝的天空,心想得趁忽而太平,赶紧入城。
生怕又突然变天。
于是,她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御剑而飞,直到飞出黑山上空,再也看不见。
由于她全程都没有转过脸来,所以苏聿烬并未看清她的面目。
开始他只是隐隐觉得那玉玦有些眼熟,但又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他的阿羽应该在天启州,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
直到他看见女子脚下的天云剑,这才完全确定了她的身份。那是他亲手为阿羽打造的,不可能认错。
远处新一波的黑厄又开始随风席卷四方,苏聿烬身上的承怨咒自动将它们往这边吸引,不再跟随宋羽。
与此同时,苏聿烬有些慌乱地施法,将一帧隐形的跟随符箓,朝宋羽离开的方向撒去……
承怨咒只能吸引潜伏在苏聿烬周围的黑厄,撒下这帧符箓,是他需要了解宋羽去往何处,方便更好的保护她。
苏聿烬想,这跟随符箓上被他施有深厚法力,想来足够阿羽虎口脱险。
虽然他的第一想法是赶快追上去,但一想到自己此刻化形的身份,与邓衍有过舍契交换,绝不能对黑厄坐视不理。
而且,既成为了中州的君主,宋羽又岂能将自己认出来?
因此饶是他再焦急和宋羽相认,也还是压抑了下来。
不管她到此为何,一切只能从长计议。
不远处“隔岸观火”的以历未为首的那群士兵,也是被刚刚的奇观震惊的瞠目结舌。
九州之中,竟……竟有人能利用一块玉玦将黑厄吞噬,然后转换成袅袅白烟?
将阴霾照亮,恢复朗朗乾坤?
要知道这黑厄绞杀过无数大乘境以上的修士,竟被一个筑基期的丫头,用一块平平无奇的玉玦摆平了?
应该是君主出手了罢?
“君上……”历未连忙上前朝苏聿烬鞠躬,正欲与他探讨此奇事因果,苏聿烬又一次抢先开口。
“派一队大乘境以上的修士,保护刚才那名女子,并在中水镇加强阵法抵御黑厄。”
苏聿烬看着前方,眼中隐忍着担忧。
如果他没有猜错,阿羽应该是往中水镇的方向前去。他得赶紧回去摆阵抵抗黑厄,接下来第一个加强防御的就将是中水镇。
最好能赶在阿羽抵达之前,把一切安排妥帖。
苏聿烬的命令可让历未有些摸不着头脑,中水镇人烟稀少,何必设置加强的阵法,想办法将当地百姓转移不就好了?
就算君主对那名女子刚才脱险之事好奇,但围绕黑厄展开调查,也没必要动用阵法啊?
难道不应该走简单的留人流程吗?而且他用的是保护一词?
而正当历未疑惑不已时,苏聿烬像是看穿了他的顾虑,再次郑重申明:“记住,找到此女子之后,务必将她毫发无损地请进中衍殿。”
中衍殿?那不是君主的私人宫殿吗?!
厉未更加震惊了,君主向来将自己的私人领域看得十分重要,就是天塌下来,旁人也别想染指。
此刻少年那双炯炯有神的明亮双眸,正死死盯着历未,让他躯体一震。他跟随邓衍上百年,还从来没有在邓衍眼睛里看到这样充满警告的狠戾神色。
仿佛是在刻意维护什么珍贵之人。
中州君主邓衍年少成名,得道出窍,成为一州之主。
但同时也因为过于散漫不羁而惹人诟病。
历未仔细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想不通,怎么样都想不通。
而当他之后看清方才那名少女的全貌时,他便想通了。
嗯。
他那自私自利追求无限自我自由的君主,很有可能是见色起意,少男怀春了。
历未又哪里想得到,他们的君主邓衍早就薨逝,取而代之的是和邓衍结下舍身契的天启州少主,苏聿烬。
而苏聿烬正是少女宋羽的未婚夫。
-
飞过黑山,前方便是入中州城的第一个镇子。
宋羽俯视往下,只见不远处萋萋草丛间,立着一块硕大的石碑,碑子上用红色朱砂临摹出:上善若水,四个大字。
她虽是第一次进入中州城,但也知晓驶过黑山,第一个镇子,名叫中水镇。
也难怪会立这写了上善若水的石碑。
中水镇作为中州城最先建立的古镇,阵法和建筑之类都比较老旧,宋羽看着这个镇子上陈旧的一切,心中惴惴不安,如果来一阵罡风,这镇子多半会被吹得七零八落。
此镇不宜久留。
但是此刻日暮西沉,马上要入夜,进入第二个镇子免不了途径一座又一座大山,宋羽到底是少女心性,特别怕黑。
纠结一番后,她还是就近找了一间客栈留宿。
整顿好一切后,宋羽迫不及待研究起了玉玦。
其实很早以前她就发现,这枚玉玦和其他普通玉玦稍有不同。
普通玉玦光滑而圆润,而这枚玉玦质地粗糙。那时,她以为可能是她父母贫穷,购置不起上等的玉玦作为信物。
而今再次拿起这玉玦细看,却发现它比以前又粗糙了不止一倍。上面笼罩着一层,黢黑如墨的污。
白嫩的手轻轻抚上玉玦,宋羽忍不住喃喃:“爹、娘,方才是你们在天之灵保护了孩儿吗?”
在黑山时,那黑烟如此庞大,若不是这玉玦有奇功,她可能活不到现在。
这样想着,宋羽内心更是感激,拢着玉玦一遍一遍用手指轻抚。
嘶……忽然一阵尖锐的疼痛,从指间传来。
宋羽低头,竟不知何时手指被刺伤,细小的血珠莹润地滴在玉玦上。
一阵尖锐的鹊鸣彻响她的识海,眼前骤然出现一只小小的喜鹊,正用尖锐的嘴,一下又一下轻轻啄着她的指尖,所到之处细血弥漫。
这喜鹊从何而来,是她用血唤醒的吗?
宋羽充满困惑,身体自带的防御术法,很快将指尖的微小伤口愈合。
而眼前,原本栩栩如生的小喜鹊,嘤咛一声,像是在表达着什么不满。
宋羽张开手,想要将小喜鹊置于掌中,没成想那小喜鹊耷拉着脑袋,冲进了玉玦之中,变成上面篆刻的喜鹊图腾……
原本粗糙的玉玦,刹那变得精巧,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样。
宋羽不懂,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玄机?
会不会和她的身世有关?
这样想着,她就感觉到了一阵头晕目眩,整个人晕晕沉沉,最后竟突然看到前方打开了一扇秘境的门。
身体就这样不受控制地走了进去。
不同于她以往接触的任何一样秘境,这一个秘境只有无边无际的火,但这些火无法穿透她的身体,对她造不成任何伤害。
于是,她的身体不断往火海深处,更深处走去……
直到,她看到一个和自己长得很像的女人。
这个女人雍容华贵,从发饰到着装无一不彰显着她的身份矜贵。迄今为止,宋羽只在苏泽妻子虞婉身上,看到过这般一丝不苟的尊贵。
四处是跳跃的火焰,宋羽却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反倒觉得身子比以往都要轻盈许多。
前方像甬道一样冗长,但是很奇怪,遇见那女人之后,原本不受控制一直往前走的身子,猛然停了下来。
烈火灼灼,如火如荼。
四目相对时,宋羽感受到了女人温柔、怜爱的目光。
寂静的火海,倏地翻江倒海,一阵阵喜鹊的哀鸣穿透了宋羽的耳膜。
女人不知从何处拿出玉瑱,示意宋羽戴上。
相似的,青葱嫩白的手指,让宋羽恍惚。
她下意识接过玉瑱,果然再也听不见喜鹊啼泣。
与此同时,女人的模样渐渐模糊,秘境在这一刻消散。
徒留宋羽拿着玉瑱,恍然若失。
一切,究竟在指向什么?
为什么,她会在看向秘境中的女人时,悲伤地想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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