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火红木棉热烈绽放,几只喜鹊在院子里喳喳放声歌唱。
天还未亮,这对新人就被拉起来梳妆打扮。
厉青崖端坐铜镜前,半眯双眼,由着大婶们给她上下捯饬。
往日的高马尾被放下来,一部分编成辫子盘成一圈,用发簪固定住,剩余青丝自然垂落。额上束着两股彩绳,带点俏皮与不羁的味道。
不同于往日的利落装扮。今日的厉青崖,在精心打扮后,肤色白皙,眼角勾出轮廓,那双大眼扑闪扑闪更显柔和,唇上涂抹荔枝红,更添一丝娇俏与妩媚。
厉青崖看着镜中的圆脸少女睁大双眼。
乖乖,这都快变了个人了,这化妆堪比易容。
“少当家,你今天真美!”青桔惊艳道。
“你小嘴真甜~”厉青崖嘻嘻哈哈笑起来。
待她收拾完毕,外面噼里啪啦响起鞭炮声,厉青崖跨上披红绸的大马,挺直背脊,去接新郎。昨日书生已被换到另一间院子,方便她骑马绕山寨一圈,接他去仪式现场。
她无比庆幸从常规的婚服换成短打,也不用蒙上红盖头,昂首挺胸去迎接新郎。沿途村民们在路边同她招手,小孩笑闹,一片欢声笑语。
当逐渐靠近新郎所在的小院,厉青崖下意识攥紧马绳,眼睛紧盯贴在大门上的囍字。她推开大门,宾客紧随她进入。她看见绯衣青年端坐床榻上,前进的脚步微微一顿。
厉青崖身后传来一片吸气声。
青年像一株误入凡尘的高洁白玉兰,绯色礼服为他增添一丝艳丽和邪气,傲人风姿中带着些许华贵。他眉眼柔和,朱色的唇微翘,似笑非笑望着她。
厉青崖定定望着眼前清俊的脸庞,心跳不由得乱了一拍。停顿片刻,她朗声笑道:“相公,我来接你啦!”
厉青崖和青年走到高头大马前,她一个翻身上马,随即把手伸到青年面前。当青年的手放她手上,厉青崖小手轻轻一带,青年就上马坐她身后。上马时带起一缕白玉兰幽香,勾人心魂。
两人共乘一匹马朝操练场走去。
这不是两人第一次共乘。上一次还是青年被掳来的路上,两人共骑一匹马回山寨。当时青年被绳子绑在她身后,两人间隔着厚厚的披风,并没有直接接触。
而现在,虽然厉青崖面上还挂着笑巡街,注意力却不由得被贴在身后的结实触感和传来的热意吸引住。青年一只手虚环着她的腰。
扑通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不知是谁的心跳声,如雷鸣般震响,盖过周围的喧闹声。
她侧过脸,余光瞥见青年另一只手微抬,他似乎在盯着那只手出神。厉青崖像做了亏心事,触电般转回脸,明显感觉脸颊热意上升。
这段平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路,在此刻变得尤为漫长。
终于来到操练场,厉青崖赶紧一个翻身下马,松了口气。
眼前搭了一条一百米长的火道,木柴和石子在底下噼啪烧着,上面冒火星,有的卷起没过脚踝高的火焰。这是要她赤脚踏过火路!
两边挤满观礼人群,也有昨日刚到的宾客。
马家三公子小脸煞白,眼睛睁大,似乎是不敢相信她要赤脚走火道。天蛇寨二把手疯子奇抱臂观礼,腰上的蛇改为盘他手臂上,身旁三四米还是无人敢靠近。
主位上坐着寨主厉镇山,下首站着柳叔、独眼老九、笑面佛等主要管事。卢天熊也兴致颇高与身旁管事聊天,满脸笑意。
穆小黑紧绷着脸,拳头握到发白,而青桔直接别开脸不敢看她。
“青崖!”
厉青崖身后传来一声呼喊,不复往日冷清,略带急躁。这倒是青年第一次叫出她的名字。
她看着他满脸凝重,嘴角紧抿,不复之前的轻松。
“你信我,我能行!”厉青崖一脸坚毅望着他,转身朝火道走去。
跨火盆是一种传统习俗,寓意驱除邪祟,跨过火盆能让新人婚后生活过得红红火火。
作为山寨里的少当家,若只是跨个小小火盆,未必太小看她。所以有人特地将火盆改成一百米长的火道。
她听到主座上的厉镇山板着脸问身边人:“这火道谁设的这么长?”
笑面佛卢高虎笑道:“少当家武力高强,小小火道定不在话下。今天好几个寨子来客都在看着,踏平百米长火道方能彰显我们拂云寨少当家的实力啊。”
厉青崖注视着眼前火道,她用绳子系紧袖口和裤腿,脱下鞋袜,提气上火道,直往前冲。
上了火道,她表情微变,又及时调整成面无表情。
脚底火辣辣灼烧感,像被岩浆舔过身体每一个缝隙,能听到皮肉滋滋作响。最绝的是,下面还藏着碎刀锋,在撕裂脚底。她完全是踏在刀尖上走路!
走到三分之一,厉青崖快掩饰不住表情,火道的碎石渣沿缝隙卡进刀剌的伤口。火道烫出的水泡被刀锋和碎石反复扎破,扎破后又有新水泡被烫出来。
周遭观礼村民大声欢呼雀跃,看着她像看着勇士在击破眼前迷障,完全不知火道暗藏玄机。
而厉青崖仿若身处另一个寂静空间,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脚底,比平时更能感觉到细微变化。感官被放大,就连几颗碎石渣的形状,在哪一秒陷入肉里,都清清楚楚。仿佛时间被放慢二十倍。
她脚底鲜血洒了一路,被火焰遮掩住,没人发现。踏出的每一步,都像有人用沸水煮过的钉子一锤一锤扎进她脚底。
被火烧,被刀剌,被烫伤,伤口被侵入,伤害无尽循环。而看似不长的火道好像被拉长一百倍,似乎永远到不了终点。
只剩最后五米,她马上就解脱了,遂深吸一口气,提速冲刺,终于踏出火道。
“啊啊啊啊~”“嘘嘘嘘~”欢呼声和口哨声震天响。
厉青崖一屁股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大口喘气。脚底的血被火一烧,反而不怎么流了。
青桔眼泪汪汪给她清理脚底伤口,厉青崖脚底被割得快没一丝好肉。
因仪式还没结束,周围人都在等着。青桔只好加快手速简单用盐水消毒,浅浅包扎后,给她套上鞋袜。
待厉青崖轻微摇晃朝青年走去,他眉头紧皱,一言不发。其他宾客已经开始往议事厅前院走去,准备进行下一项仪式——血酒盟誓。
厉青崖咬牙不说话,怕一张嘴不小心漏出痛呼声。
走到马下,青年很自然伸出手,厉青崖扶手翻身上马。她感激青年没开口问她,她怕一开口,身上的铠甲就会碎裂,露出里面软弱的自己。
此时两人间的无声和周围喧闹声隔绝开来,一路无话来到议事厅前院。前院摆的案台上已摆好一壶烈酒、两个瓷碗、两把小刀。
厉青崖对青年小声道:“别怕,跟着我的动作做就行。很快就结束了。”
两人下马来到案台前,周围里三圈外三圈的人墙把他俩团团围住。
厉青崖端起酒壶,给两个大碗倒酒,其中一碗递给青年。又拿起小刀,在手腕上快速划一刀,血珠瞬间滴落进大碗里。青年垂眸照做。
厉青崖面对众人大声道:“感谢各位来宾、各位兄弟姐妹来参加我们的婚宴!我厉青崖,和他今日结成夫妻。今日同饮血,他日同断头。富贵同享,福祸同当!”
说罢,两人交换血酒共饮,碗往地上用力一摔。
“好!”众人呼喝到,气氛炒到高氵朝。各式美味佳肴陆续端上桌,宾客们回到广场落座。
两位新人一桌桌敬酒,此时众人看清楚新郎的模样,什么表情的都有。
到主桌敬酒,厉青崖接收到厉镇山的关切眼光,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回去。厉镇山抬眼打量青年,然后欣慰地拍拍厉青崖的肩膀,祝她俩幸福。
外来的四大匪帮也被邀请坐在主桌,张家寨的张汉三涨红着脸,一个劲地夸拂云寨后继有人。没想到这彪形大汉看着憨厚,嘴上功夫还挺利索。夸着夸着还打了个长长的酒嗝。
众人哄笑,张汉三挠挠脸。
旁边的马家三公子注意力都在新郎身上,从上到下审视好几眼,眼神中带点轻蔑。而青年一脸平静,什么反应也没有。
直到厉青崖敬酒,三公子才回过神,用热烈又钦佩的语气,使劲地夸她英明神勇,轻轻松松踏过百米的火道,可谓女中豪杰,之后有机会多来往,多多交流武学经验。
笑面佛等人夸了几句后生可畏。
谈笑间厉青崖又陪着干了三四碗酒,脸颊更红了。
“来来来,今天这大喜日子,怎能不多喝点酒。”卢天熊招手让跟班新倒了碗酒,递到厉青崖面前。
“这是今天刚从土里挖出来的十年陈酒,比较烈。今日本该是你我的大婚,可惜咱俩有缘无分。喝了这碗酒,过往一笔勾销。”
厉青崖没接。
气氛稍有凝滞。
“还是说我敬的酒......你不敢喝?”卢天熊又激她。
厉青崖接过酒碗,一口闷,碗口朝下,一滴不剩。
“好!”众人叫好。
厉青崖大声对众人道:“今日大家定要吃好喝好,不醉不归!”
“好!”“哈哈哈哈~喝!”已经有汉子在拼酒划拳。
卢天熊瞥了眼新郎,嫉妒和轻蔑一闪而过,嗤笑一声,意味深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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