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西苑黑眚·平息

“我去找了管家。”

竹桃咬紧发白的唇,声线颤抖。

“我知道他是个好色的,就同他说我把姐姐送给他,而他要想把我送进大少爷房里。”

“为了让他看见竹兰的真容,我将姐姐叫去小莲池,哄她洗了脸。他也被我叫了去,看到后很满意,还调戏了几下。”

“他说答应了。而我本来也只是……”

想到之后的事,竹桃不自觉瑟缩身体。

颠三倒四的话将一幕幕场景灌入宋青君脑子。

她眉心紧蹙,觉得后面的事将必定会颠覆她的认知。

果然。

“可他就是个禽兽!”

“他在外面将姐姐掳去了他的宅子。那宅子是专门用来安置他买来的姑娘的。他喜欢美人,可更喜欢美人诞下的子嗣。”

“他觉得那个大补。”

竹桃声线抖得不成样子。

宋青君听出语气里满含着难以置信。

宋书禹也面露惊愕。他只听过有种妖怪喜食人婴,却没想到人竟也……

人与鬼面上不自觉带上惊异与厌恶。

而接下来的话更让他们遍体发寒。

“那群狗腿听从他的命令强迫那些姑娘。等怀上孕,胎儿成型,他就将其挖出,入药熬汤。”

“姑娘们的尸体被丢到这乱葬岗。然后那群畜生会去找下一个。”

“之前他都是从伢子那买奴隶,将她们饲养好再杀掉,做得很隐蔽。”

饲养?

宋青君知道屠户养猪是为谋生,可这群畜生竟……

养人食婴。

呵,这宋府还真人人都是疯子。

她闭目冷笑。

不过不知是因寒风太凉,还是人心太恶,宋青君控制不住绷着肩膀,瑟缩着。

宋书禹见了,轻轻走进,变出一条黑袍搭在她身上。

暖意升起。

宋青君回神,停下颤抖。

一切已凝成了尸体上的血,无法改变,她也只能听竹桃继续说下去。

“姐姐被带去时宅里还有个疯了的孕妇。刚才那些事都是她从那人的疯言疯语中拼凑出来的。”

“被那群畜生折磨了三天,她想死,捡起衣服拜托那疯女人勒死自己。可疯女人突然清醒,乞求她帮自己解脱。”

“姐姐最终选择了勒死她。”

“临死前,女人告诉姐姐她发现了那群人请道士做的阵的阵眼。那是颗珠子,专门防止她们复仇的。”

“珠子位置很高,那里就一把椅子,姐姐踩上去也还是差一点。最后,姐姐踩着那女人,抠出珠子吞了下去……”

说完,响起的便是不间断的抽泣。

宋青君皱着眉听完,双唇紧抿。

她大概猜到了之后的事。

管家发现珠子不见了,气愤至极,剖开了竹兰的肚子。

可法阵已经失效,满腹怨气的竹兰找到了小莲池,其他鬼也跟着到了那。

迷雾散去。

现在,涉及了十五条人命的血案彻底真相大白。

但宋青君又意识到不对:“你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就像亲身经历过一般。

竹桃闻声止住哭,迟钝地从袖口里掏出了什么。

“那天,我醒来就发现手上有块写满血字的布料,可能是姐姐在等死的那段时间写的。”

“她怨气难消,布字迹清晰,还被完好无损地送到了我手里。”

“可能是希望我揭发那个禽兽。”

失神地抚摸那充盈无尽怨念的乌黑血迹,她声音沙哑。

宋青君神色微动。

她想起那日听到的摩擦声,想来那不是竹桃要起身行礼,而是见有人来下意识藏起带血的布料。

“或许竹兰只是希望你提防他,但无论哪样,你都没做到。”

宋青君轻叹一声,转身面向装着尸体的推车。

肃杀凉风呼啸而起,死气逐渐笼罩大地。

杂草丛生,鬼鸟夜嚎,这乱葬岗诡谲又远离人烟,还真是杀人藏尸的绝佳之地。

于是同先前一样,宋书禹招鬼,宋青君说话。

掩藏的真相被揭开。

冲天的恨意倾泻而出,甚至带动了原本了无生气的尸体。

姑娘们缓慢起身,骨骼咔咔作响,她们僵硬地迈步朝躺在地上的人走去。

冷风肆虐,凝为尖刀轻刮肌肤。

十五位姑娘的鬼气比阿蚕浓了不知多少倍。

被残忍虐杀的怨恨与被蒙蔽鬼眼无法报仇的愤恨大肆铺开,化为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宋书禹考虑到马上会变得无比血腥,赶忙拉着青君退后。

同时他还弄出把椅子,设了屏障,让她坐好别被污渍溅到。

所以宋青君没什么感觉。

而竹桃五脏六腑被搅得天翻地覆。

空气似是完全凝滞。

耳朵被阻塞,本就看不见,现在又听不见,宋青君不知发生了什么。

宋书禹倒是能看见,但被血腥无比的场景惊到了。

虽说血腥场景见过不少,但这般暴力的还是头一次,他倍感牙酸,不禁撇过视线。

两个时辰后。

男人们的躯体被撕扯碾碎,吃拆入腹。

地上鲜血淋漓。

鬼气流向宋书禹,怨气消散,姑娘们到地府诉冤去了。

只剩竹兰。

她一步步向竹桃走去。

竹桃瞪着眼,呆愣地望着满目血腥。没有求饶,没有痛哭流涕,就算知道自己将遭受报复甚至屠杀,她也仍旧毫无反应。

竹兰脸色死灰。殷红的血渍如胭脂,艳得惊心动魄。

但再美也是尸体。

明媚的笑颜已永远逝去。

最终她停在竹桃面前,磕磕绊绊地开口:“阿爹阿娘其实是想把我养好,卖出去作玩物的。”

竹桃静默半晌。

呼吸声渐重。

而后终于意识到,或者说,终于肯承认自己的罪过,她撞地磕头,放声痛哭。

“姐姐我就是个畜生!是我害了你!我该死啊……”

这声忏悔撕破了死寂的夜。

宋青君安静地站在一旁,没问竹桃那夜为何要撒谎。

她一直认为人心复杂。

所以,可能竹桃自己都说不上原因。

许是因亲手将姐姐推入深渊,担忧、焦急、懊恼、自责等多种情感郁结于心。

她急需个发泄口让自己大哭一场,以至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这时,竹桃已是强弩之末,哀嚎完她便吐血身亡了。

竹兰俯身将其抱起。

接着宋青君听见了细碎的撕咬、咀嚼、吞咽的声音。

那窸窸窣窣的动静格外令人发毛,加上四周寒风吹起,她狠狠打了个哆嗦。

宋书禹回神,轻挥衣袖。

“姐姐我马上送你回屋。”

暖气自脚下腾升,瞬间便带着宋青君回了房。宋青君异常疲倦,几乎是才沾上床便沉沉睡去。

次日。

她才醒就听一旁传来了熟悉的少年音。

“姐姐你醒啦!”

……嗯?

“我有个好消息要——”

“不等等,你、你怎么……”

宋青君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但,突然,宋书禹笑嘻嘻凑前,牵起她的手。

“这就是我要说的好消息!多亏姐姐帮忙,获得那些姑娘的鬼气后我已经完全恢复啦!”

他高高仰着头,弯起的嘴角与眉梢装满了欣喜。

“哦,恭喜。”

宋青君脱口而出。而说完,她才感受到手上的凉气。

……这这,这真是得意忘形的小鬼。

可对方没有恶意,仓皇抽手会有些扫兴,所以她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对面宋书禹见她面色有异,不明所以。

等他随意下瞥后,发现——

好哇,原来自己竟蹬鼻子上脸,堂而皇之地牵上了!

眼顿时瞪圆了。

他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做这唐突之举,更不应该出现在此地。

觉得手上碰到宋青君的肌肤正隐隐发烫,宋书禹分外窘迫,只能状似无意又尽量自然地收回手。

“咳,姐姐我想起来我还有事,你梳洗吧,我先走啦。”

匆忙说完,他趁对面还没来得及反应,嗖的一下就飘到了屋外去。

宋青君感受着轻拂过脸颊的落荒而逃的凉气,微愣。

……这鬼还挺像个羞涩少年。

她不禁摇摇头轻笑了声。但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一觉睡到了晌午,丫鬟又没了,宋青君只能自己去解决吃饭问题。可刚推开门她就听见了道歉意满满的声音。

“方才对不起,姐姐,你别生气。”

说着,宋书禹将手中的食盒举起:“这个算是赔礼。”

他语气小心翼翼的。宋青君不自觉在脑中勾画出了一个忐忑地抬眼偷瞄她的小人。

瞬间被这想象逗乐了,她抿着唇笑:“没有生气,不过这赔礼我收下了。”

之后,宋青君吃饭,宋书禹在一旁讲得眉飞色舞。

起因是昨晚鬼气太浓郁,宋青君什么都没听清,错过了那群畜生的结局。现在她有些好奇,随口问了一句。

宋书禹起初还有些犹豫。

“我现在说会不会不太好?毕竟有点,嗯,你听了可能就吃不下饭了。”

“这倒不会。”

宋青君无所谓地说道。

要不是因为做过之前那些怪梦,她甚至不清楚人到底应该长什么样,什么血、肉块之类的东西也就更别说了。

所以她语气平淡。

“我想象不出什么东西,你放心说吧,就当是听戏文了。”

她这样说了,宋书禹也就直起身子,打开了话匣子。

“哎呀昨天晚上,那可真是……”

“总之,那群畜生被折磨得不见人形,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最后还都被生吞活剥、毁尸灭迹了。”

“嗯,确实大快人心。”

宋青君点点头,但又有些担忧。“这么多人无故失踪会不会引起怀疑?”

“这个姐姐放心!”

宋书禹拍着胸脯保证。

“我把写着他们罪状的布放在了小莲池边上了,现在人们都觉得是那群畜生带着尸体畏罪潜逃了。”

“虽然也有人认为他们是被厉鬼索命了,但不会有人怀疑到我们头上的。”抓抓脑袋,他想了想后又说道。

“那就好。”

这一系列血腥的故事就彻底结束了。

宋青君没再去找贴身丫鬟。毕竟宋书禹在这,她不想让其他人看见她同空气讲话。

所以之后宋书禹自愿地承担起了帮她送饭的差事。

起初宋青君不太适应。

之前她吃饭时身边的竹桃都是安安静静的,而现在……

看不出来宋书禹竟是个话痨鬼。

同时他不用吃饭,也就没有东西能堵他的嘴。

每次到饭点宋青君就听他问要不要他讲些志怪故事解闷。

开始她不好意思回绝。

但后来,对方讲得有趣,自己也正好没听过这些,宋青君也就欣然接受了。

……真没想到,这鬼这么有活力,连这小院似乎也热闹了不少。

她不禁失笑。

而对面,宋书禹看她那温和又专注的脸,思绪渐远。

他是鬼,能有什么活气。

只是许久没同人一起坐在桌前吃饭了,现在安宁的生活将他拉回了过去。

没有忧愁,没有仇恨。

他觉得安心。

因此许久未同人说过话的宋书禹在这场景下总忍不住发出些声音,似乎这样他就也还是个有体温的人了……

人鬼如这般享受了几天安稳日子。

但可惜,很快到了十五。

黑眚:

洛阳古都素号多怪,宣和间,忽有异物如人得黑,遇暮夜辄出犯人,相传谓掠食人家小儿……此五行志中所谓黑眚者是也。

——宋·蔡绦《铁围山丛谈》卷三

宋史与明史中也都记载过黑眚食婴的诡事。

《明史》甚至提到这种怪物曾在皇都出现,惊吓了皇帝和整个皇城:

七月庚戌,京师黑眚见,民间男女露宿,有物金睛修尾,状如犬狸,负黑气入牖,直抵密室,至则人昏迷。遍城惊扰,操刃张灯,鸣金鼓逐之,不可得。帝常朝,奉天门侍卫见之而哗。帝欲起,怀恩持帝衣,顷之乃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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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西苑黑眚·食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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