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香炉静静焚着安神香,是使人沉静的清淡香味。
“如您所料是装病。”南天竹跪坐在地,为塌上靠着小憩的老妇揉捏双足。
除了午前唤人的那位阿淼小厮,还派了个下人在路上观望。
两人皆诉南少爷今日身体微恙,面容憔悴,瞧着精神可怜不大好,连去瞧两眼的南天竹都信几分。所幸留了心眼,拆穿了南锦凛的小把戏。
脸色惨白,怕是彻夜抄书抄累的。
说是可怜,但仔细想想也是活该。
但凡每日好好书写,也不至于沦落到最后一夜奋笔通宵。
南天竹脸上冷漠,心中暗道少爷身子金贵,纵使明知有诈,又怕碰上个真的。
如此孩童心性,令人头疼。
“锦崽是我一手带到大的,他什么小心思我不懂。”
贵人塌上的老妇头戴绸面翠眉点珠额带,身着百鸟衔春绣绢棉衣,银丝盘发,翠簪两根。言语时,微眼翘嘴,杏儿眼还能依稀看出及笄时的俏皮模样,精神矍铄,慈祥和蔼,让人照面时就心生好感。
老妇掰着指头,悠闲道:“样样他喜食的,昨夜可是特意吩咐春子,今大早就为他一人准备。我就不信罚抄还能要他小命不成。”
老人嘴上骂归骂,但该心疼的还是心疼,又遮掩道:“不过毕竟真抄了通宵,身子不能累坏,今日权当我大方。”
祖孙二人隔空交手,南锦凛以老夫人心软险胜。
南天竹淡笑道:“您待少爷肺腑之好,真希望少爷能懂您这些年的良苦用心。”
“得,他知道做什么,这日后还不定有什么造化。趁着我现在这把老身骨还能尚在,让他多乐乐也无妨。”
听此,南天竹的眼有那么一瞬间泛起了红,但低着头没被瞧见着。
“说不定的事,您别瞎说。”
“历代都一样,我比较坎坷罢了。”南老夫人倒是突然忆起何事般,撇嘴道:“那位近日可是要回来了?”
南天竹收心回道:“暗哨说温少爷路上若无琐事耽搁,以他脚程,估约也就这两三天的事。”
“哼,去了个足月,是该要回了。”
沉默了一阵,老夫人又道:“说来当初也是点背,招来这么个糟心玩意。”
南天竹熟练开解道:“如今能护着少爷顺遂平安,终归是好的。”
“嗬,得嘞,倒苦了咱们。”
话上说着不满,面上却也没怒恼的样子。
“瞎眼当他是个无知小儿。”老夫人托着头,一手捏着枕角的小穗子甩着转圈玩。
翻旧账道:“合着就锦儿一个傻蛋,傻愣呆脑的老替人背黑锅。我那软乎的小少爷真是委屈。”
南天竹接道:“凭咱少爷机灵,指不定是他不说破罢了。”
她又换了只脚继续揉捏,“少爷自幼起就经常独处,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差不离是他自己迁就。”
老人回想起当年的族兴荣光,哼了声道句我可怜的少爷后便没下文了。
南天竹垂眼没接上话茬,继续替人按着。
许久,也不知是谁道出了声,迎面吹来一阵穿堂风,将那轻言轻语吹得支离破碎。
“等着瞧吧,总有一天我们还是会回去……”
另边,当南锦凛放下筷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
“唔,撑了!”略有苦恼摸着鼓出来的肚子,难得吃的顶,今日饭菜当真是对胃口。
“花万,年青。”南锦凛收回视线喊道。
“少爷。”分着粉、蓝短襦的双生儿齐上前来。
二人面容长相极似,圆润脑袋两边鼓包用小碎花别着,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模样,得亏这两人对喜爱的颜色有着固执热衷。
姐姐花万常年粉装,妹妹年青尤为喜爱天青蓝。
“我去怡景园里逛。”南锦凛站起,边走边道:“你们人多麻烦,去做自己事去,叫竹桃她放宽心,我晚膳时自会归来。”
“不许找我!”
撂完话不等他人回应,提脚就溜。
“欸?!”没来得及拦住,两人眼睁睁看着人又跑了。无所事事下,带着武夫苏木与千草去武场切磋比试一番。
“小样,还能让你们再乱掺和。”
确认身后没人跟上,南锦凛这才放慢脚步松了一口气。
近日身后常铺开一帮子人跟随,活像不良土匪,只能在南府与空气耍威风,他们不嫌麻烦南锦凛还嫌他们累赘。
终于走到正中处的怡景园,南锦凛心情总算好上不少。
南府虽在外界行事低调,但仗着家财万贯的底气,怡景园时隔三四年载就会大肆动工更换花种,寻能人巧匠精心设计,专饲同类花种。
此时期南府喧哗热闹权如过节,最长能持一月有余。
心头好的被老夫人收走继续养活,有用的各凭喜好处置,无用的晒干劈了当柴烧。
今年恰逢南府迁居十数整,这回老夫人为讨吉利彩头栽培牡丹,故今年此园处处可见各色牡丹争艳。
“少爷。”袖口着红染的仆从恭敬行礼。
南锦凛偏头瞥了眼对方的袖子,“唷,是二丁啊,今日是你当值。”话说着,环顾周围。
府里仆从人数有限,只匀出五位有天赋的人拜师学艺,专管庭花打理一事。以算术丁字辈取名,以袖口晕染五瓣红花花数区别。
“正是小人。”二丁笑道:“少爷今日心情好?”
常年热衷逃跑的南少爷,素来鲜有去园里观赏的闲情雅致。折腾花花草草的那段日子,他倒是来此干得非常起劲。
锄头一挥,连根带土携泥的就是一颗。
“是啊,今日心情好。”南锦凛轻哼小曲,悠哉散步。
近日天气逐渐转暖,花苞群中有几株早熟的开了苞,淡雅香气沁人心脾。
二丁见南锦凛专注于花景中,默默跟随人后,顺道为他提出的问题解惑。
“这花开得有意思,什么品种?”
南锦凛下巴一抬,二丁顺他方向看去。
绿枝灌木中,紫红两色的花瓣相互叠簇,看上去颇为妖艳。
“回少爷,此为二色红,”二丁恭敬道:“算是骆杨名贵的一个品种,养活后十分好打理。”
南锦凛低头缓缓一点,伸出手指点触那花,花上水珠飞弹,划出几点银光洒下没入土中。
冷不丁道:“骆杨是哪?”
二丁神色顿住,身子不由自主微躬,一副生怕再被多问的态度,眼神躲闪道:“是外界,少爷。”
南锦凛无言偏头看他一眼,没多说为难。
怡景园内碧湖水榭,浅溪架竹桥,南锦凛磨蹭一路打发时间,心底将所有娇花细做比较后,还是喜爱那二色红。
缘由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叫退二丁后,南锦凛揪起发尾挠着下巴,心道:“陆离怪梦罢了。”身临困境的感觉,他现在想起还心有余悸,仿佛自己曾亲临那块土地之上。
南锦凛眼睑微合,心神游离。
“假的?”
那姑娘给人的感觉亲切又熟悉,但大梦醒后细节皆忘,仅仅知晓个囫囵大概……等等,自己跋山涉水竟然是为了见个姑娘?!
终于反应过来的南锦凛满脸震惊,他既不想和无关人士有所瓜葛,但又不甘就此罢休。
“难道会是真的?”
若非心底隐隐叫嚣,这是件极为重要的事,他才不会废半天功夫在这较真。
南锦凛紧皱眉头,撑手挠着下巴。
边走边呢喃道:“应该是位年轻姑娘,可我自小于南府里长大,未见有谁那副装扮。”姑娘样子没记住,但貌似是穿着奇特服饰,见过一次应该会有印象才对。
抬起眼看见“禁地”二字的警示,南锦凛方才惊觉自己已不知不觉走到南府禁地地界。
石块落在花园地旁,正处南府中心,一副明目张胆,生怕人不知这是哪的气势。
南锦凛一度觉得这行为极度嚣张,且带着挑衅的意味。
想起这里是被祖母耳提面令,严令禁行的地方。南锦凛心中吐槽这禁地难道有鬼不成。
“不过仔细想想,这些年只要自己提及,就会被下人岔开话题……是在忌讳什么东西?”
南锦凛划着下巴自言自语时想起,小时每次好奇溜来,总有人能从角落里窜出横拦,全年无休看守。
“奇也怪哉,难道这里真出过事?”
一脸想干坏事的模样左右张望,前后头瞧了瞧,又走近试探性摸了镇石,回头见没再蹦出个人,南锦凛心里估摸是自己多年不来,让他们松懈看管。
暗喜道:“乖乖的,莫来扫兴就行。”
泰山石刻字磅礴大气如入石三分般,字迹遒劲有力,漆红的染料依旧可与艳红鲜血媲美。
南锦凛眼神向旁一瞥,三月初八的日子,镇石后边栽满的杏花林子花开满园。
林里白杏花层层堆叠,厚重到能令人产生不适感,不远处只有几束光晕投地。
林子无尽头,南锦凛突然视线恍惚如置身漩涡中心,如立于仙境,而境中美妙即使渺小如沙石也能引得人目不转睛。
“……”
一阵失魂挪不开眼,口里无意识吐着字,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沿着石头字缓缓滑动。
“嘶……!”
钻心刺骨的疼痛瞬间拉回南锦凛涣散的神魂,他回过神低头,指尖不停滑落血珠。
“怎么划伤了?”
下意识对着血流不止的食指头舔了口,“啊呸,难吃死了!”
受不了地吐开,口中散开的血腥味让他感到难以忍受。
简单处理好小伤口后,南锦凛后退半步,又重新打量那块泰山石。
“奇也,从前过来时,可没见这林子里有捣鼓东西在里面。”
这次人老实旁的不敢再多瞧一眼,拿脚趾头想都知道,里面必设阵法,他还没自负到能游刃破解所有困阵,上赶自找麻烦。
“既然出血了,那应是有它的用处。”
南锦凛双手叉腰,眯眼向前探身,石块腻滑平整并无尖锐之棱。
方才指尖印上的血呢?
以为血与红料混为一体,南锦凛还在使自己划伤的那周围小心划拉几下。但除了冷硬粗糙的触感外,并无血的丝毫踪迹。
“爷那精贵的血呢?”南锦凛惊奇道。
喀啦。
“嗯?”南锦凛对着周围环视道:“何处传来异响?”
轰轰隆——
“?”
突然心有所感,南锦凛猛然向泰山石望去!
随着响声结束,地上正处他脚下凭空出现一道黝黑洞口!
南锦凛赶在全身坠入洞前,伸手扣住洞边沿,不曾想却被身后强劲吸力强行带入洞中!
“哎呦,你这蛮不讲道理啊——”
洞道口即刻闭合,一阵阴风拂过,像是赋予了生命般,带起扬土铺平扫抹一切,主动遮掩所有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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