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仰天穹呕出一口老血,右手指微动,得幸还能感受到魏云那沉甸冰凉的手感,南锦凛捂胸痛苦从坑里艰难拔出上半身。
心中恼火骂遍灾兽全家,手脚不敢耽误爬出坑底,避退一旁给自己火速上药。
费劲大喘气中,他的双眼通红紧盯追随半空纠缠的两个身影,小鬼安静陪他身旁坐下。
温离渊又受偷袭坠落,南锦凛立马提剑补空替他对上犼。
这战打的昏天黑地,难舍难分,从金乌城外一直打到迷雾树林边。
看到那座小破庙,南锦凛暗道可终于引够距离了。
经过一天一夜的争斗,犼得到传承的充分馈赠,摆脱了初化身时如幼兽孱弱的躯体,现在凶猛且强悍,周身遍布浓郁不祥死气。
温、南二人则为拖延时辰,耗费了庞大心神,皆不免出现了颓势。
摇头晃掉眼前飞闪的黑点,南锦凛抹去滑至下巴的血珠,抱怨道:“阳宁玄他们怎么还没赶来支援?!”
“除了传送阵被毁坏,怕是有东西绊住了他们。”温离渊偏头转向一旁,微眯眼若有所思道。
“什么?”
南锦凛顺他目光看去,林子里不断漫出及腰高的浓雾,激动道:“设下封印用的阵法怎么被破坏了?!”
封印阵法毁坏,意味着里面未知处的传送阵又能接连不断送出邪祟,在他们不在的这两三日里,鬼知道已经跑出去了多少东西!
“那些就姑且不论了。”小鬼趴他肩头嘻嘻笑道:“隐匿林深处的那个红衣佛女,是我都要掂量三分。”
眼见日头偏驳渐沉,而此地雾气渐浓,南锦凛凝重道:“红衣佛女日出佛前诵经,日落漫雾离去,只望她速速归途,别跑出来添麻烦。”
一只犼已经令他们束手无策了,再来一只连小鬼都忌讳的大鬼,两人怕是会让它们联手送去西天南无阿弥陀佛了。
但事态就是越不想它发生何事,就越不顺他们心意。
被引一路的犼这回死活都不肯再挪动别处,反倒心知林中藏鬼,靠着蛮力不断将他们两人逼退其中。
深山雾浓,瘴气四起,眼已不能视物,只能凭借耳力且战且退。
“姓阳的怎么还没解决完事?!”南锦凛怒吼道。
他丹府内的灵力几近枯竭,频繁靠灵丹汲取灵力,已是头胀生疼。
能用的符箓都用个精光,南锦凛从未像今日这般被逼迫到穷途末路,丑态尽出,各种逃命的本事都用上了。
事态凶险,稍有不慎怕是小命不保。
脚尖点地堪堪躲开,他喘着气又抽空想了想道:“今年犯太岁了,怎么脑袋三天两头就揣腰带上了?”
温离渊祭出三阳天灯符,将迷雾瘴气驱逐照亮深山沟渠,承受了大半伤害的他累得说不出话,只剩眼神示意人撑不住就一边凉快去。
小鬼匆忙道:“东南方位!”
南锦凛没空细想,指哪打哪,玄铁与硬甲碰撞带来了刺耳渗人的尖厉声,一路劈出火花。
“术明堂的人呢?他们怎么这么不地道,都没个人搭把手,全跑了!”
南锦凛刚抱怨一句,眼前一个恍惚,让犼钢鞭般的尾巴扫荡丢出,连着撞倒一片树林,才嵌在巨石上停住。
喉内腥甜,肺中的血留不住喷出,南锦凛面色灰白抖着手给自己续上一颗回灵丹保命。
“打不倒,根本打不倒,要拖不住了。”
咽下后便瘫倒一旁,放任灵府自主吸收,南锦凛全身痛得无力再做多余的动作。
灾兽趁人病,要他命,却让温离渊提着泽雾硬生生收揽拦截下,一记汇聚大半灵气的千重山河海终于将它击退三五步。
“撑的住没?”温离渊半蹲手搭人肩上想查探一番。
南锦凛眼瞳骤缩,厉声道:“小心身后!!”
拼尽全力推开他,带有犼燃爆的巨焰喷涌朝他们袭来。
南锦凛只来得及丢出三张护身符阻挡在前,便让其汹涌推出不知何处,颠簸中腾空而出,恍惚间睁开眼,心中只道,“完犊子,小命要呜呼了。”
悬崖峭壁,万丈深渊,这若是掉落其中,不是摔死半途,也要让乱石砸死。
熊熊火海间冲出一条捆灵绳勒住了他的手腕,温离渊浑身挂血死死扒住崖边,掌心抻着一个人的身重,在绳子勒变形中磨出了血。
南锦凛捡回一条小命,反手将魏云钉牢悬崖石壁,手冒青筋抓牢剑炳借力,双脚悬空的不踏实感着实让人心里没底。
“小温子,我怕是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山崖间灌入的阴风使体内极速失温,南锦凛估摸自己除了外伤,内脏渗血快要消磨断了他的命。
内忧外患之下,难免心生意冷十分消极,火光里阴影晃动,看不清温离渊的脸,南锦凛喘息笑道:“没想到搭把手,把小命都要搭进去。”
“闭嘴,死不了!”温离渊双手剧烈颤抖,人在失劲时,肌肉总会不受控,他失态怒道:“这情况都闭不上你的嘴皮子!”
没了方寸失了态,不再淡定从容,不对外人流露过激情绪的温离渊,现如今却面目狰狞赤红了眼。
南锦凛抬头望着他,喃喃道:“我像个怪物三天两头红眼,你今日怎么也是这般,熬通宵熬红眼了?身子骨怎么这么矫情金贵!”
温离渊后槽牙都快咬碎了,真想揍一顿这个不省心又嘴贫的家伙,不分情况场合注意那些末梢细节。
小鬼来去自由,浮空南锦凛身旁凉凉道:“鱼阿哥,你可得撑着些,我还指望着和你继续说悄悄话哩。”
“那真是可惜了。”南锦凛叹气完,虚弱道:“哥哥我八成是要凉了。”
听到他的小命真要不保,小鬼反常态迫切飘近步道:“那可不行,我有法子,你可要听听?”
顾不上小鬼说的话到底靠不靠谱,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南锦凛喉咙发紧道:“那您可赶紧的,咱就剩一口气了。”
温离渊的注意力从头到尾只落在南锦凛身上,见人眼神发飘又一阵神游,心知人又让小鬼叼走了。
“乾九牌!”
南锦凛眨眼间回魂,喘气盯着他道:“金疙瘩,快,快让它救命!”
“什么?”温离渊诧异中伸手想抓住人,道:“你要它做什么,先上来再说。”
火光中,犼那噩梦般的身影又出现在眼前,距离他们两个就剩几步之遥。
“来不及了,快啊!!”南锦凛紧张到已经喘不上气。
没有时辰能给他们耽误,多等一呼吸怕是两个人都得折在这里。
“传言。”
小鬼的声音于耳畔不断回旋,“修士初现大陆,在混世中,带来了世人所无法想象的力量。”
犼的瞳孔里写满着得意与报仇雪恨的快意餍足,迈步朝他们走来。
“融会三大顶级家族的心血,炼造出了举世无双的金字天牌,被分解的牌子合体时,其权力象征世间无与匹及。”
温离渊甩出手,南锦凛瞬间咬破舌尖叼住,嘴角不断落血沁湿牌子,默念小鬼所说的咒语。
“但有块里面偷偷多加了点东西。”小鬼咧嘴道:“鸿蒙之气是把通往深渊处的钥匙,它能召唤你所需要的东西。”
“且只需你付出小小微不足道的代价。”她用着蛊惑人心的嗓音,比着手指尖示意道:“完成对方现世的一件要求即可。”
至于是什么代价,灾兽都快打到鼻头前了,温离渊这个笨蛋还死守原地不动,无人在意。
金牌变得滚烫烧嘴,天地间突然风云剧变,天穹撕开了一个混沌裂口,带有泯灭与死亡气息的至高法则伴随天劫雷云降世。
小鬼趁机道:“你想要它怎么做?”
南锦凛口齿含糊道:“灭了它!灭了犼!!”
在他瞪目中,口中的金牌金光大涨如梭飞出,重重砸在了快要咬上人头的灾兽身上。
头皮发麻的龟裂声接连响起,他们久攻不下的硬甲被轻易击溃破碎。
小命暂时都揣回各自的兜里,温离渊匍匐上前猛力拉扯绳子,拽住南锦凛的衣领拎回地上。
南锦凛大字躺着不动,目光麻木盯着远方。
九重天上,裂缝之中,全身裹挟黑色铠甲的男人身上不断飘散着细小雾黑颗粒,细看下竟是被压缩的灵魂。
他仅仅是出现在那里,就让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窒息,肃杀的血腥气透骨爬遍全身,心头涌起冷颤。
犼忌惮般伏低上半身,没了先前的嚣张劲。
这是个浴血战场,经历过血海厮杀的魔人!
小鬼站立南锦凛头边,向来随心所欲的她都小心翼翼道:“活了万年的魔祖。”
魔祖睁开眼看向他们这里,仿佛能看见先前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小鬼存在。
他的眼瞳全黑,里面只有充满死气的阴鸷,捏住浮现面前的金卷,看后捏碎又举手随意一指。
犼察觉出了风向异变,不顾后果立马撒腿跑了。
黑雾从魔祖指尖溢出包围了灾兽,牢牢裹成密不透风的虫茧,须臾片刻,地上仅剩一副巨大白骨骨架。
南锦凛吞咽口水,被这轻描淡写的场景震撼住,深刻意识到双方实力的悬殊。
差点耗死他和温离渊两个人的灾兽,在对方手里就是个小玩意。
“本座完成了你的嘱托。”魔祖冷漠道。
南锦凛与人互相搀扶站起,紧张道:“是的。”
“你……?”魔祖突然半眯眼陷入冥想,托手指尖点着额侧,头顶的魔角在夜色中泛起冷光。
“本座已沉睡了多久?”他斜睨人道:“你竟已变成蝼蚁之流,就连尔……”
他的目光针对落在温离渊身上,“竟不及当年的发丝之力。”
他老友熟稔的语气困惑住人,但南锦凛转念一想,若这老祖宗真是老熟人,说不定小鬼说的代价真只是小代价。
还未套近乎,魔祖冷笑再次重复道:“本座完成了你的嘱托。”
南锦凛点了点头。
魔祖道:“那么,按照契约,该轮到你了。”
南锦凛谨慎道:“是的,敢问尊下需要什么?”
“我只想要你死。”
南锦凛顿时噎住脸色凝固,没想到自己刚出狼穴,又进虎口,小心尖颤抖道:“您说啥?”
小鬼这时候跑出来说风凉话,扬开手无惧魔祖咯咯笑道:“召即定契,天地契约言明有失落婆罗之地的魔族愿意现世,无论成败,人族需全其一愿,若失约不守,则视违契,天道将降下法则给予绞杀泯灭神魂。”
南锦凛心中怒骂这横竖不都是要死?!
低声道:“失落婆罗之地是什么?”
小鬼幸灾乐祸道:“那是活了千年万年老东西的流放之地,全是受天道记挂的魔物。”
好汉不吃眼前亏,南锦凛企图挽留对方心意道:“魔族老祖宗,世道风光无限好,您想要什么都可以给您搜罗回来,何苦吊着咱这小命不放。”
魔祖垂眼里神情冷漠,不打算与他多费口舌道:“千年桑田,没想到当年的锦君,如今会是这副怕死贪生的模样。”
南锦凛腹诽自己少年郎正风华正茂,你说要死就去死,搁谁身上会乐意。
魔祖嘴角冷笑抬手指向人,“那我就笑纳了。”
凑够还击力气的温离渊又横挡人身前,泽雾阻下魔人指尖飞出的一团死气。
还未走出第二步,温离渊后背泅进一阵温热的湿气。
南锦凛原地站定脸色煞白,心口处剐穿个血盆大洞,他抬眼看着人张口想说什么,口中却不断冒出血水,下刻睁着猩红的眼倒地。
至死都没恢复正常人样。
温离渊眼瞳发愣看着脚边下的人,抬头就见魔祖手掌间跳动着一颗活力鼓动的心脏,在他目光见证下,瞬间挤爆捏碎,再无复原可能。
魔祖勾嘴笑道:“你也完成了嘱托,两清。”
温离渊的眉心发烫,那点红痣越发明亮,枷锁滑动的声音不断充斥进他的脑海。
他的封印,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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