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骂街的艺术

火把昏暗,地面的阴影长长短短。

一抹黑影一晃而过,未惊起半丝微尘,积灰厚重的地面上留下一枚月牙般的印记,像是谁踮脚走过,但是脚步太轻,一触即碎。

窸窸窣窣一阵衣袂摩擦声骤然响起,只一个呼吸间,随后复归平静。

一座白玉神像后面,探出一双冷冽的眸,四下扫视过后往着另一个方向轻声走去,接着阴影的遮掩一点点往着目标方向走去。

在刚刚待过的神像后面,倚靠着一个黑色布衣的男人,脸上五彩的图腾遮不住半阖的泛白的眼睛,双手垂地,已然没了呼吸。

全身上下没有伤痕,只有脖颈旁侧蚂蚁大的一枚血点像一粒闪闪发光的朱砂,在时间的作用下逐渐凝固。

旁边还立着他的刀,刀身纤长雪白,映着不远处的火光。

悄无声息地连着解决了四五个遇到的人,山洞另一边毫无预兆地传来了利刃铿锵的声音。

墨春生仔细聆听着四周的一举一动,眼睛看着地面上涌动的黑影,眉心一蹙,咬了咬后槽牙,加快了越过石像的速度。

这些石像摆得有些乱,但是数量极多,山洞里大大小小加起来目测有超过三千座。有男有女,有人有物,栩栩如生,凑做一堆让人看得毛骨悚然。

穿过一座假山,墨春生只一眼便收回了迈出的脚步,背靠在假山上,一点点从缝隙里探出视线。

两个人,两个弓箭手,半蹲在山洞高处,各自看着一边,箭已上弦,随时可以射出去。

墨春生其实不介意跟他们玩儿一场,然后将这些人葬送在这里,成为洞窟的藏品之一。但是根据刚刚听到的声音,小孩儿应该是直接交手了,他得快点,去晚了那懒得要死的小爷整日骂骂咧咧的。

他不怕挨骂,但是大起大伏的情绪对身体不好,他花那么多功夫养起来的肉,别一场架打完全透支了。

很难补的。

趁着视线转开的一霎,墨春生一个飞扑,把自己按在了弓箭手的视线死角。

持弓的人很聪明,只是一道影子的不同,他也马上转了回来。视线在一面的石像上停留许久,然后在犹疑中举起了弓,崩紧了弦。

“欻!”

箭矢急速飞过,穿过一尊人像的肩头,擦着一座假山的边沿,扎在了地面上。

弓箭手盯着不远处的石像,不慌不忙地从腰间重现抽出一支箭,搭上了弓,以防备的姿态重新在地面上逡巡。

“嘭!嘭!”

利刃相击的声音吸引了两人的注意,一直注意着地上同伴行踪的弓箭手拉起了弦,对着石像边角露出的一抹一角,手一放!

“嘭!”

落空了,可惜。

但是遗憾的表情只是一闪即逝,随即弯弓搭箭,继续对着衣角消失的石楼,对准。

……一个呼吸过去了。

……三个呼吸过去了。

人呢?

另一边“锵!”的一声,视线随着手中箭矢转过去,看到的只有两抹交错纠缠的身影,太快了,对不准。

啧……这人也是个麻烦。

然后就看到了那个长身玉立的中原男子极其不要脸地挑起刀尖洒了什么东西,在箭矢飞出去想那一刻转身消失在了石像群中。

那个位置石像太多了,不好找人。

于是“欻!”的一箭飞出去,直接给地面上的同伴指了个路。

再次弯弓搭箭,但是随即突然凑近的人影带来炙热的温度,鼻翼间突如其来一阵寒松的冷香。

凑这么近干嘛?干扰他射箭……

不对!

晚了……

弓箭手最后的视线骤然闯入一双冰凉如死水无波的眸,在昏暗的洞窟里,火把从他背后透出一抹暗光,一双眼睛似成了浓郁的墨色,幽深晦暗。

解决了两个引路鬼,墨春生悄然将人放下,让他跟他同伙儿躺一块儿去,视线一扫,便看见了正在悄咪咪凑近一座石像的男人,手上弯刀映射寒光。

墨春生来不及多想,反手捡起手边的箭,直接踩着石像头顶跃了出去。

黑影从天而降,箭矢穿过脖颈,强行打断了男人拿刀劈出去的动作,但是随即墨春生睁大了眸子,急速退开,一抹刀尖擦着他胸口刺出来。

然后墨春生惊骇地看着染血的刀收了回去,面前人影往旁边一歪,倒地不起。

他一口菜一口汤养大的小孩儿露了出来,手里提着染血的弯刀,正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比难看的脸色更醒目的,是他白净的眉心冒出来的一粒血点,在一个呼吸间逐渐聚大,聚成一颗黄豆大小的血滴,然后顺着脸往下淌。流过凹陷的山根,淌过鼻翼,然后在嘴唇上被点点胡茬子挂住。

啊这……

墨春生深吸一口气,对上石荒看过来的眼神,麻溜儿地从腰封掏出手帕,一把按在石荒脸上,抖着心脏,屏住呼吸给他把脸上的血擦干净。

然后擦出一张大红脸……

墨春生低头看了一眼手里如今染红的帕子,在看了看对面越来越凉的眼神,在对方抬手的一瞬间——扭头就跑!

穿过一座石塔,对面站着三个人影,打头的一看见跑来的墨春生,眼神一凉,手一挥,身后两个一看就不简单的中年男人提着刀冲了过来。

这可真是前有狼后有虎……

墨春生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找准时机,往下一蹲!

“锵!”的一声,一把染血的刀撞上砍来的刀刃,原本该被两把刀加身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墨春生身后露出一张血渍呼啦的脸,顶着一双暴怒且冰凉的眼神,看着十分有威慑力。

石荒凉凉地一抬眼皮,徒然就想起来一些人在后院,练功勿扰的画面,身随意动。

比起被姓墨的扎了一箭,他这会儿怒气转移到了拦着他刀的两个中年人身上,至于旁边那个红衣女,眼熟,不认识,滚。

石荒收手,抬腿,“咚!”的就是一脚。

“滚你妈的!”

……

“嗯?”远处的方清平从石像间探出头来,眼神疑惑。

“怎么了?”静生蹲在他身后,抱着拂尘一脸的生无可恋道。

方清平眨了眨眼,没看出个究竟便回过头来,跟静生面对面蹲到一处,道:

“我好像听见东家的声音了。”

静生凝神细听,远处有声音,但是不是说话的声音,而是打斗的声音,听起来还挺激烈。

“没有,你听错了吧?”

方清平疑惑,“是吗?”细听好像确实没声音,便按下来。

“那或许是吧。”

静生没有应话了,比起方清平支一条腿半蹲的动作,静生更加不在意形象,蹲坑似的蹲着,道袍一半抱在腿上,用肚子压着,另一半垂在地上,看也不看一眼。

方清平低头看了一眼这道士的发顶,圆圆的帽子黑黢黢的,不像道家的冠,倒像是南方一些少数民族的老太太用来包头发的布帽,就是颜色不一样。

“道长,来的那些人,你认识吗?”

方清平压低了声音问道。

静生诧异地抬头,对上方清平清凌凌的目光,道:

“贫道怎么会认识那些人?此前从未见过。方公子可是知道点什么?”

方清平点了点头,抿出浅浅笑意,道:

“别说,小生还真知道。”

“哦。”

静生反应淡淡,脚步一退,离方清平远了些,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都写满了“别告诉我,我不感兴趣”几个大字。

抬头跟方清平含笑的眸子对上一眼,静生抱着腿默默又退了两步,险险站在了影子边缘。

“夷人。”方清平清凉的声音如影随形,还是灌进了耳朵里。

静生忍耐地闭了闭眼,开始给自己催眠。

“我听不见,我不知道,贫道是个方外之人,不该牵涉红尘俗世,这些打打杀杀恩恩怨怨跟小道木得关系,小道云游四海,四海为家,茕茕孑立,孑然一身,没钱没房没地一流氓……”

方清平听着静生的碎碎念挑了下眉,唇畔含笑,眼神冷冽,霎那间有了他那位东家的几分神态。

便听他幽幽道来:

“南疆十二垌,女娲氏,夷族夷人。说的好听十二垌,其实不过鸠占鹊巢的外来人,百年前因为一些机缘巧合被一个中原人夺了传承,此后因为过于愚忠他们的信仰,有久居大山过于单纯,被那个中原人骗得团团转。

夷族不过十年间变成了那个中原人的一言堂,以出色的外貌和花言巧语勾动了不少南苗女儿的心,甚至与之珠胎暗结,留下了许多的孽种。

那个中原人在的时候,夷族大半适龄的女儿家都成了他的地下情人,为他争风吃醋,为他诞育子嗣。

这种诡异又绮梦的日子终止于五十年前的某一天,同样是一个中原人进入了夷族的住地,一个中原女人,一个长得很漂亮的中原女人。

那个女人巧言令色把男人带走了,跟着带走的还有族中所有属于那个男人的孩子。

这下夷族总算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对劲了,但是他们不够心狠。只是从此断绝了与外界来往的通道,过起了与世隔绝的日子。只有那个还怀着那个男人的其中一个女子,她肚子里还剩下那个男人留在夷族的唯一的种。

那个女子被发现了,她是圣女啊,那个男人玷污了他们的圣女!

这是此前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他们的圣女应该是干干净净,不染尘埃的,情爱会影响她对女娲娘娘的诚心。

子嗣会污染圣女的血脉。

圣女的身孕被发现了,男人这下才算是捅了夷族的大篓子,族人开始离开族地,寻找那个男人的踪迹,立誓要将他挫骨扬灰。

静生道长,你想不想知道那个圣女和那个男人最后的结果如何?”

方清平清凉如水的声音响在耳畔,静生嘴里的碎碎念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闻言抬起头看向方清平,眸色冷淡平和,面色如常,只是说话的时候牙齿不经意就产生了磕碰,像是身体徒然不受控制了一样。

“方公子说的,小道听不懂。这些旁人的事情,与小道何干?小道并不好奇。”

方清平勾唇一笑,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静生咬了咬后槽牙,抬手捏了下僵硬的脸颊和牙关,深吸一口气,再转头看向另一处时,神色冷淡自若,只是指尖微颤,不经意又从拂尘上抓了一根白毛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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