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截肢

“不,刀不是你塞在褥子底下的。你一次去拿药,一次去拿吃的,还有一次去接水。这刀看来一定是……哦,一定是它自己长了腿跑到这儿来的,然后还钻到了你的褥子底下。是啊,一定是这样的!”空谷幽兰女士尖声的嘲笑着说道。

“术前?”我的仆人继续懵逼的琢磨着这个词,“她刚才是这么说的吗?”

“你去死吧!”空谷幽兰女士吼道,“你给我去死!你到底出去了几次?!”

“好!好!我承认,我是在接水的时候顺便拿了刀子。如果你觉得这样要单算一次的话,那你自己加好了!你说五次就是五次,二十五次就是二十五次,你说一百次都行,我全都承认。不管你觉得我出去了几次,兰儿,反正我只出去过三次。”

急火攻心的我在昏迷之前,暂时将“术前注射”这几个字所造成的恐惧抛到了脑后。我明知道又霸道又偏执的空谷幽兰女士会拒绝接受摆在眼前的事实,但我还是很想告诉她:天气这么潮湿,胶带粘不住任何东西,而她的老鼠夹子八成也都没用了,地窖里积了一大堆水,加上她不在,我听见那些老鼠在房子里四处游走,整个房子都是它们的天下——因为空谷幽兰女士本人爱乱扔吃的东西,所以老鼠当然多……说了这么多,我想告诉她的是,她的那些巧妙的布线应该都是老鼠给弄断的!

但是与此同时我也知道,空谷幽兰女士一定会拒绝听我说这些胡话,因为在她心里,我已经健康到可以跑步回北京了。

“兰儿……兰儿,你刚才说帮我术前注射,那是什么意思?”

可是空谷幽兰女士好像没有听见我说的话一样。她还在想别的事情。

“照我看是七次。”她轻声的说,“至少是七次,是七次吗?”

“你说七次就七次。你刚才说的术前注射是什么……”

“我看你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空谷幽兰女士恨恨的说,“你们这种人一定是老说谎言都说习惯了,所以在现实生活中也改不了这个臭毛病。不过没关系,撼撼,因为就算你了去了七次、七十次或者一百次,原则还是不变的。原则从来都不会变的,我的反应也不会变。”

我飘呀飘,飘呀飘,就这么慢慢飘走了。

我闭上眼睛,听见空谷幽兰女士虚无缥缈而遥远的声音……那声音就像是从天上传下来的梵音。

灵感大王啊,我佛慈悲,我在心里念叨着。

“撼撼,我现在要给你做的手术是为了你好,当然,也是为了我的自身安全,不过主要还是为了你的安全。相信我,你得妨着你自己,因为你已经习惯性的自己骗自己了。听好了,会有点儿疼,不过一下子就过去了,你只要这样想就行了。”

恐惧如秋风扫落叶一样,把药劲一扫而光。我一下子睁大了双眼。

而空谷幽兰女士则已经站了起来,将盖在我身上的大花被子往下拽,露出了我那弯曲的左腿和已经发黑发紫的脚。

“别!”我叫道,“不要……兰儿……不管你怎么想的,咱们可以商量一下,别……”

她弯下腰,等再次站直时,手里已经拿着那把从工具房里弄来的斧头,另一只手上则拎着一柄电焊枪。斧刃闪闪发光,电焊枪乌黑发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接着,空谷幽兰女士又弯下腰去,拿起一个绿色的瓶子和火柴盒。那瓶身上的白色标签纸上印着“碘伏”两个红色大字。

这个场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兰儿,不要!”我尖叫着,“兰儿,我会乖乖的待在这儿的,连床都不下!求求你!求求你,别……”

“不会有事的。”说着,空谷幽兰女士又恍惚起来,露出了她常有的那种又困惑又茫然的神情。

而此刻,我已经快被恐惧吞噬了,因为我知道等一切过去之后,空谷幽兰女士一定不记得自己干过些什么事情,就像她不记得被她杀害的那些邻居、同学、老人、婴儿以及那个叫沙文的小伙子一样。

我想起李玫瑾老师曾讲过,像空谷幽兰女士现在的这种表现,完全就是癫痫发作。但是即使我现在知道她是个什么病因的病人了,又于事如何呢?

“兄弟,她就是用这把斧头把沙文弄死的。”我的仆人对我解释说。

我只能继续尖叫哀求,可是嘴里吐出来的却是一连串含糊不清的呓语。我试着翻身躲开狂躁的空谷幽兰女士,却动也不能动。而且我那条左腿的膝盖此时也提出了严重的抗议。

“很快,一分钟就完事了,撼撼。”空谷幽兰女士打开碘伏的瓶子,在我左膝盖的位置上倒了一些红褐色的药水 ,“只要再过一分钟就好了。”

说着,空谷幽兰女士将斧刃摆平,她粗壮的右手手腕的肌肉凸起。我再一次闻到了医院里的那种特殊的气味——原来这困扰了我许多年、让我一闻就觉得屁股疼的味道是碘伏啊。

“只有一点点疼而已,撼撼,不会太疼的。”空谷幽兰女士说着将斧头翻到另一面。

我看见那现在涂满碘伏的斧刃上,但我记得它原本可是锈迹斑斑的。

“兰儿,兰儿好兰儿,求求你了我的兰儿,我保证以后一定会乖乖的,我会很乖很乖的,我会听你的话,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兰儿,求你再给我一次表现的机会……”

空谷幽兰女士将空掉的碘伏瓶子扔到身后,表情呆滞却异常严肃。她的右手沿着斧柄向下滑,几乎碰到了斧头,左手则抓住手柄的底端,双脚像打高尔夫球一样的张开。

“兰儿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

这会儿,空谷幽兰女士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不过温柔中带着飘忽,然后她说:“别担心,我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护士。”

不不不,护士和外科医生还是有区别的,这我懂,可是此时我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斧头“呼呼”的劈下,往我的左膝盖处砍去。紧接着,剧烈的疼痛铺天盖地而来,深红色的血就像战争片中那样,飞溅到空谷幽兰女士的脸上和墙上、天花板上。我还听见斧头在空谷幽兰女士的挥动下,与骨头撞击的声音。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床单、被子全都染红了。我看见我的左小腿似乎动了动,接着便看到空谷幽兰女士再次举起斧头。

她的发夹松了,披散的头发糊在了她茫然的脸上。

尽管疼痛难当,可我还是极力想要将腿抽回来,结果却发现大腿虽然动了,小腿却依然躺在炕上的原位不动。而我刚才的一翻挣扎,只不过是将伤口扯得更大,使我的大腿最下端像嘴巴似的张开了一条口。

原来,我的小腿连带膝盖只剩下一块皮肉与大腿相连。

说时迟那时快,空谷幽兰女士的斧头再度朝着我的膝盖砍下,将那截皮肉软断。斧头深深的砍进了火炕上,发出了“吭吭”的响动。

接着,空谷幽兰女士把斧头一扔,面无表情的看着我那截小腿。又过了一会儿,她拿起电焊枪,打开开关,电焊枪顿时发出“嘶嘶”的声音。

血从我的大腿伤口处汹涌而出。空谷幽兰女士小心的调节着电焊枪,直到“轰”的一道黄色火焰出现,然后她又把火焰调成了是蓝色。

“没法缝合了,”空谷幽兰女士说,“没时间。止血带没用,因为没有主要的止血点,必须用火烧。”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外科手术室的惯常作法,因为我从来没接受过外科手术 ,所以我无从判断。

于是只见空谷幽兰女士弯下腰,将手中电焊枪喷出的火焰喷在我鲜血淋漓、活蹦乱跳的大腿上。我哀号惨叫。烟气升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烤肉的味道,这让我想起在广州的时候吃的烤乳猪。

我还在狂叫,上气不接下气的狂叫。

“快好了。”空谷幽兰女士说,然后关上了电焊枪。

我大腿附近的床单和褥子全都着了火。

腿上的血虽然看起来是止住了,但是却像是烤焦了的韩国烤肉一样黑乎乎的——我甚至觉得它已经熟了。

“就快好了……”

我的腿依然在火焰当中,就像那道火焰牛排一样。

空谷幽兰女士再次弯下腰,拿起了我的老朋友——那只红色的塑料水桶,然后把里面的水往我的腿上一泼。

我一直在尖叫,大声的尖叫,撕心裂肺的尖叫!

空谷幽兰女士定定的看着我和那焦黑染血的火炕,似乎有点儿惊讶——就像她根本不知道现在这状况是怎么来的一样。

“你不会有事的,撼撼。”空谷幽兰女士说,但是她的声音却突然间透露出惊恐。

她的眼神开始涣散的四处乱飘,跟烧书的时候她差点儿失控的那次一样。接着,空谷幽兰女士突然盯住某个点,松了口气似的说:“我去处理垃圾。”

空谷幽兰女士拿起我那截小腿——我似乎看见我的脚趾头还在颤抖。不过当她走到门口的时候,脚趾头已经不再动了。我看到了我脚背上的那道伤痕,那是小时候我爸喝醉了酒用酒瓶子给我扎的。我记得我当时哭得撕心裂肺的,而我妈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准备和我爸拼命,可她完全不是人高马大的我爸的对手。我那醉眼迷蒙的爸随手就把我妈推了个跟头,然后对我说那只是小伤口,别娘们儿叽叽的哭的跟断了腿一样。

空谷幽兰女士停在门口,回头看着依旧在哀号翻腾的我。

“现在你我都安全了,”她说,“别怪我,这都是你的错。”

说完,她走了。

而我,随即昏死过去了。

我如坠雾里。

其实我已经不在乎现在我到底是不是死了。我甚至更愿意自己已经死了,那样就没有痛苦、没有回忆、没有恐惧,也没有空谷幽兰女士了。

我如坠雾里。

迷糊间我听见自己的尖叫声,闻到我身上的烤肉的焦糊味。

但是当我的灵魂似乎将要出窍的那一刻,我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灵感!灵感大王!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灵感!

然后天地一片浑沌,只剩下一片空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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