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寥落的星

一起踩着月色回去,并排走着,肩不时挨蹭到另一方肩,像中学时那样。两个人的脚步声也同步地响着。

卢答看落在地上的影子,一高一低,没察觉到自己在笑。

快走到大排档,卢答想起上次买完烧烤时发生的事,笑了起来。

冉让听见笑声,别过脸看卢答。他比卢答高整整一个头,要偏着头才能看见卢答:“笑什么?”

大概是太累了,左右又无人,卢答不想再装了,有点坏心眼地问冉让:“你还记得你跟着我的那个晚上吗?”

冉让想起来自己跟在卢答身后,却差点被误认为跟踪狂的事情,抿着唇:“……我没想吓你。”

“我知道呀,”卢答从他轻攒的眉头中读出赧然,笑眯眯地耍无赖:“那你请我吃顿烧烤吧。”

“好。”冉让低下头,点开vx置顶,要给他发红包。

冉让今天穿的是和那天款式类似的连帽衫,显得他肩宽腿长,帽子边缘垂下来两根绳。

卢答揪住那绳,往下拉了一把,让冉让低头看自己,小声教训他:“笨蛋呀,这时候你应该邀请我一起去买。”

再说了,冉让银行卡他全绑定了,冉让发红包和卢答自己左手倒右手有什么区别。

“好的。”

冉让很听劝,把手机滑回兜里,温驯地低下头,刺刺的发好似都顺服了。他被卢答牵着帽绳走了两步,身体已经启动了自动跟随,嘴上还负隅顽抗了几句:“不要对邻居做这种事情。”

“好的。”卢答学着他的语气,转过头来,动作间,橙花油的皂感泛到冉让鼻尖。

卢答笑得灿烂又随意,酒窝如一粒星:“那我要用第二次暂停权。”

随心所欲、偶尔想一出是一出。

这就是卢答。

冉让嘴角微扬,像封印解除一般,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愉悦起来,还再次向卢答确认了:“所以现在是哪个阶段?”

他问得莫名其妙,卢答听懂了,认真思考了一下:现在是恋爱的哪个阶段?

他不太确定地道:“……热恋期?”

其实卢答也研究不明白。因为除了冷战以外,他和冉让的相处模式在哪个阶段都没有太大区别。不过,崔溯洄倒是说他俩一直都黏糊得像热恋期。

“好的。”

冉让话也多起来,原本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向前伸,勾住卢答晃来晃去摆来摆去的手上,从他小臂滑下去,牵住了卢答的手。

冉让头仍然微垂,让卢答方便拉着自己,但青筋分明的手却强硬地探进卢答掌心,十指相扣,反客为主。

他骨相冷峻的脸上,神情理直气壮:“那牵个手。”

冉让体温偏高,手心暖得像藏了个小火炉,热烘烘,是一种带有侵略性的姿态和温度,让卢答非常熟悉。

仿佛要把这么些天落下的接触一次性补回来一样,冉让抓得很紧。

卢答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啊了一声。确实很久没牵手了,卢答意外有些紧张,甚至结巴了一下:“那、那好吧。”

*

纵然是半夜,老杨烧烤前的人却不少。

两个人个子高,长相出众,牵着手更是瞩目。卢答白净,笑容可亲,有人便明目张胆地观察他,冉让注意到这视线,冷冷地横过去一眼。

冉让高大,长相凶戾,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茬儿,那人便立马别过头。

冉让轻啧,把目光收回来,手上的力度也松了,指尖蜷了一节,想抽回手。卢答察觉到冉让意图,却反扣住他的手。

卢答并不在意陌生人的眼光,甚至还有闲心和摊主老杨拉了几句家常。他姿态落落大方,并不觉得两个男人亲昵牵手是多奇诡的事情一般,让一些人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过度反应了。

落在身上的视线被逐一收回,卢答用拇指在冉让掌心蹭蹭,朝着他弯弯眼睛。

买完烧烤,从烟熏火燎、鼎沸人声中走回昏暗的巷口,亮到暗的落差让人会有一瞬间错觉自己掉进了世界的哪个无名罅隙,黑暗中滋生幽与静谧。

卢答突然伸出了几丝倦意。

他打了个哈欠,站在台阶上,朝冉让伸出手,一句话也没说。冉让便在他身前半蹲下,让卢答能跳到自己肩上,还记得要把提着烧烤的手往旁边伸,免得签子扎到卢答。

冉让的背广阔而安稳,孜然、辣椒粉混杂成了暴烈的香气冲鼻,卢答却嗅到了他后颈快褪去的清凉海水味。

带着微许咸涩与腥气,让卢答觉得自己变成了海上的一艘小船。

卢答趴在他背上,几乎要睡过去。记忆的迷宫在颠簸中安息,闪烁过几丝微光。

卢答笑起来。

他很喜欢笑,开心、高兴的时候不提,连生气的第一反应都是笑。或许是搞艺术的思绪总是跳脱,冉让早已习惯卢答时不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然后笑起来。

他只是掂了掂卢答,让他靠得更安稳一点。

卢答说,小声抱怨:“那家快餐没你做的好吃。”

冉让对赞美很受用:“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卢答掰着手指数:“梅菜扣肉、番茄炒蛋、辣椒炒肉,哦,你还欠我一碟虾。”

冉让笑话他斤斤计较,故意旧事重提:“蛋羹不要?”

卢答哼哼两声:“不爱吃。”

他小时候要清淡饮食,被迫吃了不少蛋羹,长大后深恶痛绝。

安静了一会儿,卢答把脸贴在冉让背上,仰起脸寻找天上寥落的星子,轻声问:“家里的香雪兰怎么样了?”

冉让想了想,说:“快败了。”

卢答听出他的些许遗憾。鲜切花胜在无需等候就有盛放,但也正因此花期短暂,不像种子或花苞慢慢生长,能陪着人更久。

大概,世界上万事万物总是两难全的。

卢答一只手圈住冉让脖子,另一只手一晃一晃,让他在前面的24h便利店停一下。

卢答从冉让背上跳了下去,进门前看了一眼他。冉让读懂卢答意思,便停住步伐,站在了门口。

卢答回来得很快。

见冉让的视线落到了自己提着的塑料袋上,里面有几瓶奶,卢答状似无意般地道:“希望这几瓶奶的封口牢固些,我总觉得我之前都喝到了杂质。 ”

他重新回到冉让背上,不知为何,觉得冉让脊背僵住。

过了一会儿,冉让突然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话未出口,冉让已经勒令自己结束这个话题:“算了。”

卢答下意识抿着唇,笑容慢慢消失:“不问了?”

冉让低声应道:“嗯。”

卢答知道他想问下了药的牛奶,他本来连怎么回答都想好了,卢答会说我原谅你了,没关系。

但冉让又停住了话头,这是一个掩耳盗铃、企图翻篇的举动。

卢答讨厌这样的姿态,仿佛是冉让率先放弃了质问的机会,来挽回某些明明不用躲避也无需克制的东西。

卢答看着他的耳廓,在想象里描摹冉让的侧脸,眉峰、鼻梁、下颔,锋利得惹眼,但卢答知道这个人远没有看上去那么果决

他恹恹地趴回冉让背上。

冉让不给卢答机会,卢答也决定放弃了。

过了会儿,卢答抱怨:“你衣服把我脸蹭得好痛。”

冉让认错很快:“我错了。”

卢答沉默了一会儿,闷闷不乐道:“我原谅你了。”

冉让道歉很快,卢答原谅得也很快。可靠得那样近,彼此却心知肚明,仍然有些事情没解决。

卢答慢慢又重复一遍:“我原谅你了,没关系。”

冉让想,你根本不明白。我真正想对你做的那些事情,你不会原谅的。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应道:“好。”

卢答终于找到了那一颗非常明亮的星星,安心地闭上眼睛,放任自己在冉让的背上感受海平面的颠簸,他问冉让:“你想看流星雨吗?”

冉让说,想看的。

卢答用手臂勾住他脖子,把脸靠过去蹭了蹭,说:“那我们到时候一起去看。”

冉让说:“好,一起。”

***

吃完烧烤刷完牙,卢答躺了半天都没睡着。或许是身体累得超载了,肌肉疲乏,他的精神却十足兴奋。

他打开手机时钟,盯着哒哒走的时针,最终给冉让发了条消息。

冉让回得很快:“你确定?”

下一秒,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清醒的时候,感官总是太超过。

卢答抿着唇,仍然有细碎的声音泄出唇齿,冉让吻他耳后,带着安抚气息:“这两天很累,我不会太过分的。”

他一只手搂着卢答,另一只手从他后颈往下,蛇一样滑进衣领,不一会儿,卢答就猝然一震,开始剧烈地发抖。

仅仅是一指,但太灵活了。冉让常年打球,指腹留下了一层薄茧。粗糙的表面揉捏软肉,卢答双腿紧并,绞在了一起。

冉让啄吻他脸颊,见他口涎都含不住,舒服得眼睛翻起来,眼泪哗哗地流下来,脸上都是睡意,枕头都要被哭湿了。

卢答吹太快,小腿剧烈痉挛到抽筋,在空中乱蹬,冉让便替他揩眼泪,轻笑,用另一只手替他揉顺小腿的筋,声音沙哑:“宝宝,怎么这么多年,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啊。”

*

第二天早上面包店依旧忙碌非常,幸好卢答不进后厨,也不用去太早,只要帮着打包面包就好。

卢答打着哈欠,神情困倦,手上扎袋口的动作却很利索。

郑萱负责把小面包装进塑料袋里,机械性的工作让人烦闷,她便找话和卢答聊天,声音从口罩后面传来发闷:“你是一晚上没睡吗?”

“差不多。”卢答恹恹回答,脸上的黑眼圈明显。前半晚翻来覆去睡不着,后半晚被翻来覆去,他腿软得像筛糠。冉让最终把他放下来时,卢答都不知道自己是看见圣光了还是天亮了。

他偷看一眼后厨,冉让正把发酵好的面团刷上蛋液,再送进烤箱。同样一夜没睡,但他神采奕奕。

卢答想,这真的很不公平……

郑芷听见他喃喃,问:“你说了什么?”

卢答这才发现自己不自觉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脸上一热,低下头佯装无事:“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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