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瞬时挂断,手机被“叩”地搁置在中控台下,卢硝白扶在方向盘上,面容焦躁不耐,一双眉眼如炬地盯着前方的路,惯性使他流畅地行车驶向公司的方向,然而内心深处却紧紧徘徊着挥散不去的流失感。
俞蓝长大了,纵使在他眼里依旧是支小白花,但不是非他不可,难道俞蓝的世界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不可能。
就像昨天在他不知道的时刻,俞蓝的生命里就突兀地走进了另一个亲密不止的人,未来还会有多少个他不存在于俞蓝周身的时刻,又会有多少爱俞蓝、俞蓝心甘情愿去亲近的人出现。纵使他爱俞蓝,他也不是下一个阶段的必需。
眼睁睁目视成熟的俞蓝走出家门,离开他的敞怀,本就不是亲生父子,更别说强求亲情能够将其挽留。
不止是俞蓝的背影从他眼中渐渐弥散,更是心间捆绑的情感和牵挂如同流沙垂落,漏到最后所剩无几。
仿若陷入漩涡的濒死客,越是深陷,越妄加抓住绳索攀附。如他越是不安于俞蓝向外生长的趋势,越是形影不离地缠绕于他周围。暗处的窥察也是陪伴,宝宝就算知道了也无事,受不了的时候会和他说的,没说就继续。
俞蓝数了一下时间,决定还是让卢稍微好受一点,周末回一趟家,然后在他回来的那一天再出去玩。
毕竟如果把人逼急了,他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而且他也不想在其他人面前瞎作,显得像他有什么怪癖似的。
俞蓝从没刻意去追寻到底是什么东西监视他,他也没感到有什么突兀的视线会令他如芒在背,起初他还会想,这样像是他和卢之间还夹了个人,有点不爽,一点也不直接。但过上一两天,渐渐也就忽视了它。
周六晚上,他主动和卢通了电话。
俞蓝趴在寝室里的床铺上,手机随意地置在枕头上,“嘟——”,他一边听着扬声器里的等待音,一边仰头看着阳台外的深紫晚霞,他的心情随着眼前幻彩的景致而愉悦,不禁翘起一双脚,安静地落视于远边的天空。
等待音戛然而止,俞蓝没听见声音从里面传来,低头看时才发现界面已然退出,卢没接电话。
俞蓝短促地皱了下眉头,盯着他和卢的聊天界面里许久,接着也不再看了,他将手机放在一边。他从床上下来,扶着额头走进阳台,晚风余留着一丝热温拂在他的脸上,霞光逐渐落幕,黑夜将至,楼下人声喧哗,男女各音色骤高急降,人行道、园中小径,人头与彩色的衣着在浓密幽绿枝叶中游动,他远眺着这些那些与他无关的事物,忽觉皮肉里缓慢升起一股冷热交替的乱序感受,热来自皮外的体感,冷源自内部的孤独泛滥。
他刚离开爸爸妈妈、和小白待在一起的时候,他不知道“孤独”,只知道心里难受,手脚无处安放,放在哪里都有一种被砍断或是被无名物啃咬的痒麻。
还有在消失和存在之间徘徊的感受,他模糊地感到自己只是一个被逼接受着世界画面的眼球,悬在半空,心知道世界是彩色的,可眼睛和脑子就是接受不到他们口中说的“真好啊”。
彷徨不安到最后,它真想干脆摔烂在地上,闭上眼皮,什么也不看,就怎样都不会难受了。
后来“孤独”不再寄生于他的情绪,却变成了他的皮肤。
“孤独”活过来了,皮肤就会冷,冷后又热,徒留表皮被烈火灼烧,躯体内脏里又如坠冰窟。
又是半死不活地吊人。
唯一让它偃旗息鼓的貌似只有小白papa。它似乎认主,第一次被谁包裹着哄睡,之后就谁来都不管用了。
谁都不行。
起初他尝试地幻想了一下——卢硝白不再理会他、另组家庭,他能不能不再叨扰和求助于卢。
想了半天,得出结论——他不是被病痛折磨死,就是被惶惶无终日的破烂生活照着心口一举捅死。
虽自评惨得把大好人生过成了扶不起的烂泥,但实在是没这个心情维护。
如果让他知道了卢硝白有了新的感情状况,他可能会不顾及卢对他的眼光,然后疯乱成卢最厌恶的模样。
他这天晚上很早就睡下,手机开了飞行,什么消息提示都收不到。
一夜深眠,像脑袋破了口子,在安静的晚上、人宕机的时候跑出来自己缝自己。
第二天他又睡到日上三竿,再看时间已经十点,他差不多睡了13 小时。
面对的镜子里,脸肿肿的,眼皮上的褶皱也撑着一条肉鼓出来一点,整个人像被米其林轮胎撞进面糊里再忍辱负重地自己爬了出来。
也许这样非人般的模样正是警示着他是否该去预约一次体检,身体机能是否完好?心肝肾等大器官是否指标正常?
俞蓝想想就忘了,他边刷牙边打开手机,一时间手机里丁零当啷个不停,好一会才不再震动,俞蓝点开红标,一一阅读。
卢:[视频通话已取消]
卢:[语音通话已取消]
卢:[宝宝啊怎么不接电话?]
卢:[刚才在忙,手机落在桌上没听见消息]
卢:[在洗澡?]
卢:[语音通话已取消]
卢:[?]
卢:[宝宝你已经睡了?]
卢:[明早记得回我,晚安]
然后呢?俞蓝往下翻也没东西了,这人不会也还在睡?还是说知道他就在寝室里没出门,所以丝毫不担心?
“……”
俞蓝看向镜子里无言以对到翻起两个肿眼泡的自己,无奈继续洗漱。他今天会回一趟家里,带着他新买的几套衣服,他已经将它们洗净烘了干。
之后,就不会在任何一个人的掌控之中,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事情发展将会走向哪里。
他也不知道意义在哪里,就是想随便走一走,随手戳一戳某根脊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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