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水泼似的冲刷着车窗,回去的路上,车子里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蓝郁冬在蓝星曳面前一向是极其包容绅士的,此刻却难得脸色有些不好看。
蓝星曳看得出来蓝郁冬有话想要说,但对方不开口问,他也懒得主动开口打破这沉默。
直到车子开下主干道,距离蓝家已经不远,蓝郁冬终是忍不住开了口:“你跟季川河……是什么时候的事?”
蓝星曳转头看着身旁的人露出一个笑容,回答得自然而随意,“大概就这两天吧。”
蓝郁冬的脸色难以掩饰,他沉默半晌,似乎是在想一个合适开口的角度,“我想……你还只是个中学生,你——”
“大哥哥倒是真的把我当弟弟。”
蓝星曳自然地接过话来,他看着蓝郁冬,话说得亲热,眼神却冷漠。
蓝郁冬心里明白,他在蓝承泽面前没护住蓝星曳一下,蓝星曳看得明明白白,此刻又怎么好意思接着“哥哥”二字?
蓝郁冬不敢看他,却又不想含糊心意,最后只得尴尬道:“那是自然的。”
蓝星曳闻言轻轻笑了起来,“不过大哥哥是想说什么呢?我还只是个中学生,应该把心思放在学业上,不应该谈恋爱等等,是吗?”
蓝郁冬被他说中了心思,一时语塞。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选了个很烂的理由和角度,此刻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我的意思是……你刚来到新的环境,可能对很多事情都还不了解,我怕你……”
“没什么好怕的,”蓝星曳打断他的话,声音显得有些单薄,“我从小就是贱命一条。”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还肿着的半张脸,略带讽刺地笑了笑,“看得出来吧。”
“所以……又有什么好怕的。”
此刻的蓝星曳不像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他眼底的情绪太厚,厚重到让人喘不过气来。
蓝郁冬只觉得心口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仿佛被人狠狠甩了巴掌的不只是蓝星曳,还有他。
车子里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就在蓝郁冬还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车子却停了下来。
司机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终是打破了这段对话,“大少,到家了。”
……
今天的晚饭因为蓝星曳的迟到而足足延迟了一个小时。
这当然不是因为长辈对他的疼惜,而是因为蓝郁冬坚持要亲自去接人。
蓝熠最是看重这个孙子,蓝郁冬的做法她是不赞成的,却又不得不撑着给一分面子。
她沉着脸不动筷子,其他人便也同样陪着等。
因此当蓝郁冬带着蓝星曳走进餐厅的时候,全家人都默默松了一口气。
蓝星曳泛泛扫了一眼,蓝轻夏此刻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坐在桌边,全然不是中午那会儿的狼狈模样,蓝继泽夫妇神色严肃看不出在想些什么,蓝知秋沉默不语仿佛透明人,蓝老太太也难得在场,绷着的脸在看到蓝郁冬进来的那一刻终于有所缓和。
苏凝立刻招呼阿姨准备开饭,她略带责怪地看了蓝星曳一眼,又心疼地去拉蓝郁冬的胳膊,“都说了让司机去接便好,你非要自己去。”
蓝轻夏明显也多少带着些不满,跟着狠瞥了一眼蓝星曳。
蓝郁冬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安抚母亲,“先吃饭吧。”
蓝星曳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轻扯了扯嘴角,自顾坐下来。
菜重新热过又被端上来,饭桌上气氛沉闷,只有餐具碰触的声响。
蓝星曳气定神闲地吃着饭,像是没有一点要着急结束的意思。
晚餐眼看着接近尾声,最后还是蓝继泽这个当家人开了口:“星曳,今天在学校的事情我们都已经知道了,是轻夏做得不对,是我和你母亲平日里太过于骄纵她……”
蓝星曳握着筷子的手一顿,缓缓抬头看向蓝继泽。
“但是我想,这件事情还是到此为止,都是一家人,不要让其他人看了笑话。”
蓝继泽这一番话说下来语气温和而严厉,带足了长辈的气场和派头,可蓝星曳听完便笑了,“笑话……人家怕是早就已经看过了。”
他的声音清洌洌的,在8月燥热的天气里却听得让人心头发凉。
“只是二姐姐做错了吗?”蓝星曳扬起头反问,脸上仍旧是挂着笑的,眼底却没什么温度。
听出了蓝星曳的画外音,蓝继泽和老太太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好了。
蓝星曳见他们不答,缓缓放下了手里的筷子,“说起来今天我倒是头一次见到小叔叔了,第一次见面,长辈也是真疼惜我,赏了我一份大礼呢……”
说着他微微侧了侧脸,“您瞧,能看出来是很漂亮的一巴掌吧……”
“星曳!”蓝继泽听不下去了,皱着眉打断了蓝星曳的话。
他心中自然清楚蓝承泽这事儿做得混蛋,但却又不得不在这个场合维护着弟弟作为长辈的尊严。
蓝星曳嗤笑一声,“怎么,叔叔敢打您不敢听啊?”
蓝继泽被堵得讲不出话来,苏凝连忙替他捋了捋胸口,第一次出口呵斥,“你怎能这样跟你父亲讲话?”
蓝星曳嘴角的笑容更大了,他一步不让,“……父亲?您也别入戏太深了,这世界上有可以眼睁睁看着自己孩子被欺负的父亲吗?”
苏凝一怔,像是不相信他会这样跟自己顶撞。
蓝郁冬起身走到蓝星曳身边试图去拉他的手,“你累了,我送你回房间吧。”
蓝星曳却看都不看蓝郁冬一眼,挺着背坐在那里动都未动一下。
蓝轻夏终是坐不住了,她起身越过一直沉默不做声的蓝知秋走到蓝星曳的身旁,声音尖锐而刺耳,“你说到底不过就是我家的一个养子,爸爸已经这样好声好气地给你讲道理了,你别不识抬举!”
蓝星曳转头看过去,怒极反笑,声音陡然上扬,“好声好气……好一个好声好气,你问问他,他的好声好气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他自己。”
蓝星曳话音落下,餐桌上终于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蓝继泽的眼底接连划过惊愕、羞愧和难以言说的愤怒。
就在这时,桌头一直未曾说话的蓝老太太终于将手里的筷子重重一放开了口:“那你想怎么样,难道让承泽这个长辈来给你道歉吗?”
蓝星曳缓缓转过头看向坐在主位的老人,扯了扯嘴角,“瞧,还是老太太能把话说到点子上。”
蓝星曳冲着所有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嗯,那就让蓝承泽来道歉吧,不然,你们绝对得不到你们想要的东西。”
-
当蓝郁冬第三次来敲门的时候,蓝星曳终于打开了卧室房门。
他已经换好了睡衣,此刻站在门口,整个人看上去像是褪去了一点刚刚在餐桌上的锐利。
“怎么,老太太已经想好了吗?”
刚才的晚餐不欢而散,蓝熠听了蓝星曳的话气得直发抖,后来还是阿姨赶来告知,说齐先生唤她,这场饭局才草草收尾。
“不……”蓝郁冬摇摇头,“我有话想跟你说。”
蓝熠这个引以为傲的孙子,不管在哪里一向都是优等生,学校、家庭……在蓝家长辈的期盼下,他总是扮演着过于完美无缺的角色,此刻却难得话都说得支吾。
他深吸了一口气,半晌终是缓缓道:“我是想来告诉你,不管这个家里的其他人是怎么看待你的,但我一直都把你当做我的……家人。”
蓝星曳听到这话微微一怔,而后勉强扯了扯嘴角,“可是我没办法把你当做我的家人。”
“我恨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包括我自己。”
蓝星曳的声音在黑暗空荡的走廊里显得分外清晰,蓝郁冬眼底闪过一丝震颤,他张了张嘴,却半天说不出话来,终究无力地沉默下去。
蓝星曳放松身子倚靠在门上,抬起眼看着面前的人,“还有别的事情吗?没有的话我要休息了。”
说着便作势要关门。
“还有,”蓝郁冬伸手挡住了蓝星曳想要关门的手,“你是不是因为蓝轻夏才跟季川河在一起的?”
蓝星曳听到这问题轻轻笑起来,“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你也要替蓝轻夏来教训我吗?”
“或许你会觉得我多管闲事了……”蓝郁冬望着蓝星曳,“你刚才说你是贱命一条,但是……在我心里不是。”
“无论你是因为什么,他都不是太好的选择,你不要……轻贱自己。”
蓝星曳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突然笑了起来,他笑起来总是很好看,让蓝郁冬有一瞬间的呆滞。
“那么谁是好的选择?”
“我……”蓝郁冬急切地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吞回去。
“而且,我轻不轻贱我自己,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蓝郁冬挡在卧室房门上的手骤然握成了拳,他像是下了巨大决心一般,抬起头看着蓝星曳,终是把话讲了出来,“有关系,我心疼你,你……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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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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