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宝钏以前是相府的三小姐,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现在是一个寡妇,蓬头垢面,住寒窑,挖野菜。
她曾经白皙细嫩的十指,在一日复一日的风吹日晒中,变得粗糙黝黑;明亮灿烂的眼眸,因为生活的窘迫,变得黯淡无光;玉面芙蓉脸,也已年华不在,皱纹横生。乌黑的发间萌生白发,像秋日的霜,一点点蚕食着她的青春。
她今年才三十四岁,却已经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妪,毫无希望地活着。
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如果十八年前,她没有一意孤行,抛弃家人,抛弃荣华富贵,执意嫁给薛凤池,那她现在仍然是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或许嫁入某个世家,悠闲地赏花养鱼,而不是忍饥挨饿,为了一点点吃的在地里拼命挖土。
咎由自取啊。怪她当时太年轻,太幼稚。也怪薛凤池的笑容太醉人,转瞬间就勾走了不谙世事的少女的一片芳心。
王宝钏认命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既然嫁给了薛凤池,从此往后受多少苦,都是应当的。守在寒窑的十八年,右卫将军魏豹多少次来骚扰她,她都坚定意志,不改初衷,不肯改嫁。
好女不嫁二夫。哪怕薛凤池早在十八年前就战死了,她心里仍然念着他,愿意为他守着。这种烈性,王宝钏还是有的。
可她万万没想到哇!薛凤池竟然没有死!不仅没有死,还迎娶了西凉国的代战公主,继承王位,做了西凉国的大王!十八年,她在寒窑中忍饥受冻,他在西凉国另娶娇妻,享尽荣华富贵。
王宝钏硬生生咬碎一口银牙。
窑洞中没有铜镜,她打来一盆水,认真梳洗,然后低下头,仔细端详水中的倒影。一个容颜苍老的女人!王宝钏悲从心来,她耗费青春,自以为嫁得良人,还一厢情愿地替他守寡!结果换来一个无情无义的负心汉?
她掩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这一哭,就从正午哭到日落。薛凤池派来的信使还在门外等着,见她迟迟没有出声,担心她寻了短见,于是出言试探道:“嫂子快开门,小弟这里还有一封家书,是大王托我带来的。”
这位信使名叫李峰,是薛凤池手下一名得力干将。当年薛凤池遭人陷害,不得已投靠西凉国,李峰二话没说,就跟着他一起走。两人以兄弟相称,亲密无间。如今薛凤池得知王宝钏活着的消息,干脆派这个结义兄弟替他走一趟,也是先探探王宝钏的底。
“嫂子,现凤池哥哥得了富贵,荣归故里,你应该高兴才是。快开门啊,小弟站了一天,求嫂子给碗水喝吧。”
李峰好言好语地劝着,心里其实蛮鄙视王宝钏的。按他的想法,薛凤池贵为一国之王,什么样的美人得不着。虽然亏欠了王宝钏,但他既来了,就好好坐下聊聊呗,把人撂在门外算怎么回事?
他说得舌头都干了,也不见屋里有什么响声。
“不好,王宝钏该不会真的寻了短见吧!”李峰正想一脚踹开柴门,却听吱呀一声,柴门打开一条缝,飘出一块布条来。
他捡起来。
“放妻书: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论谈共被之因,幽怀合卺之欢。凡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夫妻相对,恰似鸳鸯,双飞并膝,花颜共坐;两德之美,恩爱极重,二体一心。”
宝钏撕下一块衣裙,咬破食指,用鲜血在布条上一字一字地写着。
夫妻相对,恰似鸳鸯,双飞并膝,花颜共坐。曾几何时,她和薛凤池也是一对神仙眷侣。一日三餐,粗茶淡饭,荆钗布裙,可是只要心上人在身边,就是苦,到心里也化作甜。
就是这样一丝一丝的甜,支撑着她,度过十八年来炼狱一般的日子。
“若结缘不合,想是前世怨家。反目生怨,故来相对。妻则一言数口,夫则反目生嫌。似猫鼠相憎,如狼羊一处。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以求一别,物色书之,各还本道。”
宝钏的喉头涌上一股腥味。她恨不得活活咬死薛凤池!让你找小老婆,让你十几年不回家,现在富贵了,才想起落魄时的结发妻子。
我呸!
“薛凤池谨立此书。”
李峰傻了。布条上字字如泣血一般,他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看到的仍然是一纸休书。这这这,这这……
柴门紧紧合上,门里传来宝钏冷淡的声音:“回去告诉你的凤池哥哥,休书我替他写好了。他不必觉得歉疚,好好对待那位代战公主吧。”他听见一声极小的呜咽,一眨眼,就消散在风里。
他并非王宝钏,怎么能明白,一个女人执着半生,却发现痴情错付,是多大的讽刺。更可怕的是,薄情郎自以为情深义重,反而要回过头找她,还好比多么荣宠一般!
宝钏红肿着眼睛,呆呆坐在石凳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写一封休书,让她和薛凤池之间,有一个了断。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十八年前的薛凤池多么美好啊,乌发玉面,俊美清雅,卓尔不群,像一棵挺拔的杨树。十八年前的王宝钏,轻易间就被他夺走了全部心神。
为了嫁给他,她和父亲决裂,从族谱上除名,被剥夺了姓氏。十八年来都是薛氏,今天这休书一写,她又做回了“宝钏”。
没有姓氏的宝钏。
她趴在石桌上哭得声嘶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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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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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两誓不相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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