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墓地旁边的钟楼被敲响,众人把手里的白菊放到紫堂幻的墓前。银爵没有表示感谢,也没有跟着一起献花,他沉默地屈身单膝跪在墓前,凝视着上面的黑白照,他很明白,他的爱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格瑞看着这一幕,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又有人死了呢?任务不是已经结束了吗?怎么还会有人死去呢?就像当时站在1228急救室门口,听着医生的结果,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活下来的是自己,而不是金呢?
鼻尖泛酸咽喉哽咽,却双眼干涩一滴泪都流不出来。怎么会这样呢?格瑞问自己,但是他没有答案。曾经他和金约定,如果有一方死亡,那另一方要带着对方的希望活下去,过完自己应有的一生。可是,没有金的格瑞又该怎么渡过一生呢?
格瑞做过很多对未来的设想,好的,坏的,光明的,黑暗的,什么都有。但是那些设想全都和金有关,那一块蓝图里都由金的身影,男孩微笑着向格瑞伸出手,邀请格瑞一起向前。可是现在呢,金死了,彻底离开了格瑞,在格瑞的未来永远的缺席。没有金的未来,从来不是格瑞想要的。
“这是你的戒指,拿好,别丢了。”
格瑞回头,看到嘉德罗斯拿在手里的戒指,他急忙拿了回来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戒指没有任何损坏才松了一口气。
“嘉德罗斯,紫堂幻是怎么死的?”
“我可不清楚,他又和我不熟,你想知道最应该去问银爵,而不是我。”
见嘉德罗斯这幅模样格瑞也不奇怪,和嘉德罗斯做了多年的老同学,他很清楚嘉德罗斯不会在乎一个和他毫无关系的人的生死。可格瑞不理解一点,为什么紫堂幻会死。
艾比死了,是因为她伪装的很好,没有人想到这个女孩的不曾遗忘失去弟弟的悲伤;卡米尔死了,是因为任务时遭受的创伤实在太大,最好的医疗药物都无济于事,能做的事只有在他所剩无几的时间里满足他的一切愿望;紫堂幻死了,又是因为什么呢?
丹尼尔察觉到了紫堂幻所患的战后创伤综合症状,心理医师安莉洁一直都在为紫堂幻的康复做努力,银爵也一直陪在紫堂幻身边,生怕他出一点事。按理来说,紫堂幻会好好活下来,没有人会死去,为什么现在,紫堂幻也死了?
“幻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好,我不敢让别人和他多接触,就怕他一个想不开了解自己的命。”银爵轻轻擦拭着紫堂幻的黑白照,格瑞站在一旁听他说道,“但是,我忽略了一点,被封闭在自己世界里的人是最容易被心魔控制的。他一直都觉得最后是他害死了大家,他认为自己是个无能的人,即使有我陪在他身边,这种认知也不曾远离。到最后,他甚至认为他是我的累赘。”
银爵停了下来,闭上双眼双手攥紧,像是极力在忍耐什么。格瑞很清楚银爵洗澡又多痛苦,他张张口想说些安慰的话,可他一向不擅长这样的事,于是又把嘴闭上,静静等待银爵靠自己缓过来。
良久,银爵重新睁开眼睛,眼角的泪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白光。“幻死了,不怪别人,要怪就只能怪我没有保护好他。如果我在多关注他一点,或许,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是啊,自己最爱的人死了能怪谁呢?要怪就只能怪自己没有保护好他了。如果当时他能保持清醒,金是不是就不用死了,那他们就会一起生活,白头到老,也许,艾比,卡米尔,紫堂幻就也不会死了。
格瑞如此想到。
晚上格瑞做了一个梦,梦里金发少年笑着对他说,“格瑞,如果我是女孩,你还会喜欢我吗?”
“会。”
“为什么?”
“因为我是格瑞,你是金,格瑞喜欢金,所以我喜欢你。”
蔚蓝色的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形,金发在发白的梦境里愈发耀眼,格瑞知道,金很高兴。无论金是男是女,他都会喜欢金,但是如果可以选择,他希望金是个女孩,那样,他就可以保护金,而不是让金保护他,最后活下来的也只会是金不是他。
格瑞出问题了。
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
第一个发现格瑞不对劲的是雷狮。那天格瑞显得很高兴,雷狮便邀请格瑞去他家喝一杯,格瑞答应了。来到雷狮家刚开始一切都还很正常,唯一让雷狮奇怪的是格瑞是因为什么才走出了金死亡的阴影,格瑞回答,金一直在他身边不曾远离。雷狮没有过多在意,他只是认为格瑞想开了,打算带着金的那份希望好好活下去。而当雷狮端起酒杯时,格瑞却对他说:
“大哥,今天太晚了,您少喝一点酒。”
快到嘴边的酒杯猛地停住,金黄的酒水在玻璃杯中剧烈摇晃,在雷狮的心里溅起不小的涟漪。绛紫色的眼眸带着震惊和疑惑看向一旁的青年,“你说什么?”
“大哥,别喝的太多了。”
平淡的语调带着不可忽视的关切,这是卡米尔对雷狮独有的关心,但是对雷狮说出这种话的人并不是卡米尔,而是格瑞。
接下来,雷狮看到了迄今为止最荒唐的一幕。格瑞像个精神分裂患者一样,一会儿是卡米尔,一会儿是他自己,或是以格瑞的身份对雷狮说话,或是以卡米尔的身份与雷狮交流,更多的是一人饰两角地自言自语,就这样两个人的场合偏生演绎了三个人的戏码。
而后,随着格瑞和其他人的交流多起来,他们发现格瑞不只可以复刻卡米尔,其他已经死去的人他照样能够完美复刻出来。这是格瑞一个人演绎的梦境,而活着的所有人在不自觉中都要陪他完成这码不必要的演出,每个人都知道这是假的,却还是忍不住去相信格瑞所编制的梦境。
“该结束了。”嘉德罗斯不想再陪格瑞继续这场闹剧,他想要完结这一切虚假,“格瑞现在这个样子迟早要出问题,带他去治疗,对所有人都是件好事。”
“有必要吗?”安迷修提出了不同的观点,“他现在很开心,他还以为金活着,比起继续活在失去所爱之人的伤痛当中,现在这样或许并不槽糕。”
“不糟糕?呵。”嘉德罗斯冷笑一声,“是真的不糟糕,还是你觉得你还能看到自己的爱人不糟糕?”
“我...”安迷修说不出别的什么,他当然知道活在臆想的世界里并不是一件好事,可是回到现实世界实在太过痛苦,如果格瑞有能力自欺欺人,他也能开心的活下去,何苦再去强求接受那些无法更改的现实呢。
“我希望大家还是去帮助格瑞回到现实。”一旁的安莉洁拿出一份病历说道,“格瑞这种情况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精神分裂,他这是属于自我决定意识下的精神分裂扮演,而这种扮演对精神的消耗极大。如果格瑞不能得到及时的救治,他很有可能会由于精神损耗过大而崩溃,到时候我们就会再失去一个同伴了。”
“本小姐不想再说什么了,他这个样子根本就不是金想看到的。金流干自己的血让他活下来可不是为了让他沉迷虚无,死了的人已经死了,做再多的事都没有用,格瑞可以怀念金一辈子,一辈子都缅怀金,但是他不能丢下金留给他的希望朝着死亡迈进。”凯莉的语速很快,但所有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格瑞在所有人里面算是最幸运的了,他是在金的祝福和希望之中活下来的,是金拼尽全力挽留下来的,和其他耗尽所有却抓不住所爱之人性命的人比,格瑞实在是太幸运了。
“救治好格瑞,那卡米尔的人格和其他已死之人的人格也会消失,是吗?”雷狮问道。
“对。”
雷狮沉默片刻,他想起了格瑞身上卡米尔的人格,即使知道那是格瑞,他还是会忍不住想,是不是卡米尔的灵魂来到格瑞身上了。但是,假的始终是假的,格瑞是格瑞,他演得再像也不是卡米尔,卡米尔的人格只是一件欺骗的外衣,当雷狮发觉这件外衣的破损之处就无法再被欺骗下去了。与其让格瑞自欺欺人,让自己获得那可笑的心理安慰,不如亲手打破这层虚假的外壁,让所有人都直面那个既定的事实。
“我同意治疗。”雷狮如此说道,“逃避可不是我的风格,该面对的,是永远也躲不过的。”
“那么,”银爵问安莉洁,“我们应该怎么做?”
安莉洁刚想开口,门被推开了,和金又七分相似的金发女人和丹尼尔一起走了进来。
“很抱歉,打扰到你们了,这次我来是为了请你们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帮我救回格瑞。”
“人的精神世界分为三层,一层是主意识,与现实世界相连;一层是潜意识,是人内心构建的世界,以现实世界为基础按照自我喜好所构建的虚拟世界。现在格瑞所处于他的潜意识里,而我们需要进入他的潜意识,引导他意识到他所处世界的虚假,走向现实世界。在他的潜意识里所有的人格并存,包括他自己的人格。雷狮,安迷修,因为卡米尔和艾比埃米的人格是以你们为基点而出现的,所以格瑞对两个人格的控制权不大,你们进入他的潜意识后要立马夺取这三个人格的控制权,然后在治疗的过程中杀死这几个人格,还有其他有关人格。”
“银爵,你的任务就比较繁重。因为格瑞对紫堂幻的了解是足够多的,所以紫堂幻的人格格瑞又极大的控制权,你很不好争夺。安莉洁的建议是,要在格瑞的内心产生动摇的时候争抢紫堂幻的人格,然后在格瑞和你抢夺控制权最激烈的时候,杀死紫堂幻的人格。”
“嘉德罗斯,在所有人里,你的精神力是在格瑞之上的,你要在格瑞的潜意识里下足够多的暗示,指引他去寻找所处世界的不妥之处。另外,找到格瑞潜意识里的逻辑漏洞,尽可能的让格瑞直面金的人格。”
“我有一个问题,格瑞这么多天谁都扮演过,可是没有一个人见过他的金人格,如果在他的潜意识里也见不到金的人格怎么办?”嘉德罗斯的这个问题也是所有人的疑问,大家看向秋,等待她的回答。
秋很平静,“金的人格是存在的,但是不在格瑞的潜意识里,而是在格瑞的第三层精神世界,绝对自我世界里。这层意识一般隐藏在潜意识里,除非格瑞同意,否则任何人都不能打开这层意识。”
“那该怎么做?”
“所以,一定要让格瑞意识到他所构建世界的不真实性,引导他打开自己的绝对自我世界,直面沉静在其中的金人格,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回到现实世界。”
“那这个金的人格也会被带到现实世界里来吗?”
“会的,这个时候就要让格瑞做一件事。”
“什么事?”
“亲手杀死金的人格。”
银发紫眸,面容清冷俊美,这不是金的脸,是格瑞的脸。
这是他自己的脸。
格瑞再也没有继续自欺欺人的后路,他捧着镜子看向秋,“姐姐。”喉头一阵哽咽,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才好,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透过朦胧的泪光看向镜面,上面的脸已经模糊到扭曲,可是他还是无比清楚地知道,金已经死了,之前活着的金只是自己的臆想罢了。
“姐姐,我很抱歉。”
“格瑞,你没做错什么,你不需要道歉。”秋握住格瑞微微颤抖的手,和金一样蔚蓝的眼睛看向格瑞,“金希望你可以活下来,他也为自己的想法付出了努力,你是承载着他的希望活下来的,你什么也没有做错。”
“可是,明明活下来的应该是金,不该是我。”
“没有什么该不该,只有是不是。人会死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谁都不能阻止,一直为死去的人而纠结对谁都没有好处。格瑞,姐姐知道你接受不了金不在了的事实,但是你不能就这么放任自己迷失下去,金让你活下来可不是为了让你自我毁灭的,你可以按原来的想法过你想过的生活。人生还是要继续的,过去谁也没法改变,但未来我们还可以选择,所以格瑞,回来吧,大家都在。”
格瑞看向窗外,雪早就停了,堆积在树枝上的白雪在阳光的抚摸下消减融化,暴风雪已经过去了,太阳却不曾离开。
“姐姐,我想回家。”
“欢迎回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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