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人驱车前往吉克普林滑雪场,蔺忱也许久没去了,心痒得很,自己工作的雪场那边他请了年假,毕竟这种机会总是不多的。
吉克普林滑雪场是每年冬天滑雪人的天堂,亚洲最大的滑雪场,每年都有数以万计的滑雪发烧友奔赴这里过冬。
黄杏子去不了专业级别的雪道,只能在普通雪道耍,蔺忱车里常备雪具,一下车直奔长度11.176公里可可托海道,问黄杏子去不去,她急忙摆摆手,“你去吧,我就算了。”
吉克普林雪场暖光灯雪质好,滑起来痛快,蔺忱格外享受脚踩雪板时与风对抗的感觉,“掌舵者”需要全身心地专注在这一件事上,排除其他杂念。
北方小孩的冬天没有不和雪打交道的,蔺忱的父母很少管他,他通常一放学就和朋友去雪地里玩,开发各种花式玩雪,还能在结冰的道路上玩滑板。
他从10岁那被他的启蒙滑雪教练挖到国家队开始系统学习滑雪,在决定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就再也没了回头路,因此当陌生的剧痛传来的时候,他的大脑是空白的。
因而当类似的信号出现的时候,他本能地想要阻止这场悲剧。
事情就发生在一刹那,年轻的女孩儿脚下的雪板突然失控,朝一边倒去,撞上被薄薄的雪被包裹的山体。
她速度控制得不好,不知是划伤了哪里,断断续续有血从身下流出来,染红了洁白的雪。
女孩还在往下滑,血痕一路往下,强烈的视觉冲击撞击他的瞳孔,周围还有其他人在不断上来,蔺忱清楚地明白二次伤害的不可逆。
他熟练地避开雪道上的人,用了点儿巧劲儿,在即将撞上围栏时用身体把人截停,卸下雪板插入雪里警示周围。
蔺忱入职当教练时参加过滑雪急救培训,确认女孩儿尚有意识后,用保温毯覆盖在她身上,立即拨打了救援电话,蹲下身与她对话。
救援队来得及时,初步诊断过后,给她上了脊柱板,女孩儿安全被转移到救护车上,蔺忱则留下来协助巡逻队填写事故报告。
全部提供完成信息后,全身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疲惫和后怕潮水般占据他的大脑,手脚疲软。
黄杏子找过来的时候,蔺忱一动不动坐在售票大厅的休息长凳上,垂着眸好似在发呆。
女人走到他身旁,“走了,回去。”
蔺忱没什么反应,直到黄杏子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抓住她的手慢吞吞站起身跟在后面。
回程的时候是黄杏子开车,天色逐渐暗下来,黄杏子减慢了速度,车内一派安静,她扭头瞥了眼副驾驶,蔺忱靠着窗睡着了。
回到民宿的时候,民宿老板一家正准备开饭,看见他们进院子里的木门,笑着询问他们今天去哪儿了,吃饭了没有。
黄杏子回说去滑雪了,正准备要出去吃饭,老板闻言便热情地邀请他们一起吃饭。
老板还从储物间里到腾出一个烧烤架,拿出下午串好的新鲜羊肉串出来烤,黄杏子主动包揽下这个任务。
羊肉串简单处理过,肉质也是顶好的,肥瘦相间,下午现杀的,红艳艳的,还带着羊肉自然的鲜味。
蔺忱在一旁给羊肉串刷油,防止粘连,一串一串刷好放进托盘里。
黄杏子上大学的时候周末经常和室友出去吃烧烤,学生会部门也会去烧烤园区团建,烧烤这一块儿游刃有余。
老板抓了一把粗盐均匀撒在串身上,简单腌制,又抹了少许洋葱汁去腥,“先离火15厘米左右让羊油滴落引火,让火焰燎烧表面。”
哈萨克族的传统烤串方法讲究原汁原味,不提前腌制,只加简单的天然调味料,水分流失少,锁住了羊肉原本的鲜味,因此烤出来的羊肉串鲜美甜嫩。
他说话的语调带着些许哈萨克语的影子,黄杏子又问了一遍才堪堪理解到他的意思。
“翻一下面。”蔺忱过来帮忙一起烤。
蔺忱烤串儿的手法要娴熟许多,耍杂技一样,有模有样的专业,连端菜出来的老板娘都夸了句厉害。
黄杏子凑过来调侃:“你这手法,可以去街上摆摊开烧烤店了。”
蔺忱失笑:“这我还真干过。”
尚未痊愈的那段时间没法滑雪,必须有一份工作来维持生计,他就找了一家烧烤店打工,手法是在那儿练出来的。
黄杏子很给面子地“哇”了声,“有啥绝技展示展示?”
蔺忱还真有自己的一套耍活儿的独门绝技,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工作枯燥的时候找的乐子,只不过他都藏着掖着,生怕自己老板看到让他去门口摆个摊儿表演。
只见蔺忱一手抓着一把铁签子,手腕稍一用力,烤串儿接连抛到空中,稳稳落入另一只手,鲜红的肉串在火焰间翻转舞动,伴随着鲜亮的火星子,动作漂亮流畅。
烤串儿在他手中翻舞,轻得像一只蝴蝶,流浪的狗闻着味儿香得蹲在烧烤架边流口水。衔着香料瓶的指尖一抖,趁热撒上孜然和干辣椒碎,另一只手甩着一大捧铁签棒,撒得很均匀。
黄杏子被他的说辞笑得一颤一颤,凝神一看又目瞪口呆,手里也不敢松懈,捏着的铁签都快要抖掉了,比了个大拇指说:“真的行。”
蔺忱朝她伸手,“托盘拿来。”
黄杏子连忙拿来垫了吸油纸的铁托盘,手上一沉,还挺重的,真不知道蔺忱是怎么做到一只手捏这么多的。
蹲在蔺忱腿边的狗狗跟了过来,黄杏子脚步停住,笑着哄,“乖bro,你不能吃哦,吃了会拉肚子的。”
羊肉串上桌,桌上饭菜也上齐了,老板娘招呼他们赶紧坐下来吃饭。桌上还有其他被老板叫下来的住户,屋内添了暖炉,一顿饭热热闹闹的。
这一顿吃了个尽兴,羊肉串就一连吃了五串,老板说别客气,黄杏子摸了摸鼓起的肚子苦笑说真的吃不下了,再吃肚皮就要撑爆了。
今天这一顿之后,短时间内她都不想再吃羊肉串了。
晚饭后蔺忱提议出去散步消食,黄杏子从老板那儿顺了片健胃消食片才走。禾木夜晚的路上出门散步的人不少,三三两两结伴,适合谈心事。
这一片住户聚集,酒吧餐厅聚集,比较喧闹。蔺忱和黄杏子两人走在路上谁也没说话,就这么安静地走着。
走着走着就逛远了,周围声音逐渐小起来,耳边只有大自然发出的声音以及踩雪的细微声响。
蔺忱主动开口:“我今天在雪场救了个姑娘,大转弯的时候没控制好摔倒撞到了岩石,送去医院了。”
黄杏子心口一紧,抬眸,“她没事儿吧?”
蔺忱沉声道:“初步诊断是轻微脑震荡,小腿腿骨骨折。”
“没什么大事就好。”黄杏子悬着的心稍稍落下,干巴巴安慰道。
每年因为滑雪受伤人不少,一次失误可能会导致后半生饱受伤病折磨的滑雪人太多太多了,那就是插在蔺忱心中的一根刺,一辈子不可能痊愈的伤疤,时不时钝痛,反复溃烂。
黄杏子和那晚上青旅里看冬奥直播的那些普通人们只能感慨叹息,甚至无法感同身受。
她顺着梯子爬上屋顶,冲蔺忱招手,“上来。”
路灯把夜晚的禾木照成暖黄色,天空呈现深蓝色,点缀着若隐若现的星点,深邃静谧,
她说:“我应该没跟你讲过吧,我大学的时候学环境设计,拿着国家级奖学金,年年绩点第一,出来之后如愿在一家大厂工作。”
“我上学的时候房地产还是香饽饽,等我出来工作这个行业就不行了,很多公司都开始裁员,很多同学出来都转行了。”
“我当初还信心满满地想闯出一番天地来,以为不过是加班,工资减少了,我想以我的耐力和能力,依旧可以做得很好。”
“然而等待我的是无止尽的加班改方案,客户的刁难和骚扰,更可悲的是他们艺术和项目根本是不兼容的,他们需要的不是有创意审美的设计师,而是听话的机器。”
这是黄杏子第一次那么深入地聊她的过去,把从来没有说出过口的话,说给了一个认识了不到一个月的人听。
人生在世找到一个同频的人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如此令人感到荒谬又不可思议的是,过去二十六年没有做到的事情,她在裸辞后的短短一个月内就做到了。
即使做不了恋人,他们至少是朋友。
她语速不快,徐徐的:“我还以为……我的精神要崩塌了,现在想想,其实迈出了那一步,什么狗屁的执念不甘,都没那么重要了。”
新疆的广阔让一切都显得很微弱,你的执念给谁看呢,在意的只有你自己。淌着火闯过去又是一条好汉,过不去就浪费了老天给你第二次重启的机会。
“从那个时候我终于明白了,人生就那么回事儿,它好不了但也坏不到哪里去,无非是好一点儿糟一点儿的区别,没有人的路是一帆风顺的。”
黄杏子仰头指了指天空,“人生的容错率是很高的,重要的是怎么去看待。”
云无声无息聚拢,星星看不见了,雪又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蔺忱伸手接住,看着它缓慢落到手心融化,“又下雪了。”
这么多年远离竞技场的生活,蔺忱以为自己早放下了,自己在过一种新的生活,老天给了他一次痊愈的机会,让他做回普通人,不用再背负那么重的压力,他其实还挺庆幸的。
这回应该是真能放下了,蔺忱想。
“还坐一会儿吗?”黄杏子把手伸进屋顶的雪。
蔺忱握住她冻得通红的手,暖意传入四肢百骸,“回去吧,一会儿又有人得怪我耽误她剪视频的时间。”
黄杏子不爱戴手套,她喜欢感受和雪接触时冰冰凉凉的感觉,即便到后来总会冷得发疼,蔺忱一管她,她就把手伸进他围巾下的脖子里。
“那再坐一会儿吧,懒得走了。”她觉得这个视角的禾木真的很美,喧嚣的、宁静的、荒芜的,全部纳入眼底。这样想着,她拿起手机录了一段。
黄杏子不禁有些感慨人的适应能力,孤身一人来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没有离开前想象的多艰难辛苦,她就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只要有一粒米,依旧能过得很好。
蔺忱也是,想着自己的事,顺便用余光看看她。
禾木的雪像飘落的纸片,很轻,落在人身上也不疼。天空奏起无声的序曲,两颗柔软的心靠在一起,似乎不再寒冷,甚至温暖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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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禾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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