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一路沿着额尔齐斯河向南,途中经过河谷绿洲、荒漠油田,积雪慢慢化了,这片广阔无边的土地毫不吝啬地把全貌展露在人们眼前。
一眼望不到头的,连绵的土丘因为风的侵蚀形状各异,在太阳的照射下呈现微妙的色彩,天地广阔,给人以虚无缥缈之感,人就成了沙漠里的一粒米。
半个小时后,两边视野变得愈发开阔,山丘平滑下来,黄杏子看到了广袤荒凉的戈壁,怕风沙入眼,她连忙关上窗。
车队进入准葛尔盆地,盆地边缘的群山仿佛拉成一条直线横在平直马路的尽头,而他们正朝着尽头行驶。
蔺忱把天窗打开,示意黄杏子仰头看天。黄杏子“哇”了一声,“这个天好蓝!”
她偏过头问:“新疆的天每天都这么蓝吗?像假的一样。”
蔺忱对她毫无文学素养的描述无力地吐槽了一句真会形容,“只要是晴天,那确实都那么蓝。”
黄杏子一路都在用手机记录,用她的话来讲就是拍不完根本拍不完,这么美的风景根本不可能看腻,她愿意在这里待一辈子。
出了盆地,车队在服务区停下休息。
无人区里的厕所是旱厕,实际上都算不上是服务区,水泥筑成的灰白小屋和一家卖东西的小店,孤零零屹立在呼呼作响的寒风中。
这个茅厕实在是简陋,破败的墙体漏着一扇窗,脱裤子蹲下来的时候屁股都凉飕飕的,黄杏子解决完事情后没有一刻停留。
本想立马回车上避风,目光被小摊上颜色漂亮的石头吸引,身后传来蔺忱的声音:“看上哪个了?哥给你买。”
黄杏子没理他,问老板这是什么石头。
老板指着不同区域的石头,说这些颜色鲜艳的是金丝玉,水头都还不错,这个是玛瑙,那个是和田玉,那些表面光滑的都是戈壁玉,都是他从戈壁滩上捡回来的。
黄杏子只当自己是外行人听不懂,和田玉倒是经常听过,她脖子上挂着的平安扣就是新疆产的和田玉,她照着直觉指了一块色泽莹润的黄色玉石,“老板,这个多少钱?”
老板拿起来对着阳光给她展示,“这个是金丝玉,六十块钱一块,旁边那些二十块钱一块卖给你,都是戈壁玉。”
“那这个呢?”她又指了一块。
老板懒洋洋眯着眼睛道:“和田玉籽料,67万。”
闻言她连忙往后退了一小步,妈耶,这么小小一块石头,怎么这么贵,看着也不太像和田玉。
最后黄杏子看了又看,还是舍不得这些迷人眼球的石料,犹犹豫豫不肯走,她从前不感兴趣的,要不怎么说当你渐渐融入一个地方,你会迷上这个地方的文化呢。
蔺忱站在一旁嘲笑她磨磨蹭蹭想买又不肯买,眼睛都黏在这些石头上面了,黄杏子不懂行怕买到假的,只好偏过头眼巴巴地求助,“你懂行吗?”
蔺忱爱莫能助地耸了耸肩说“不懂”,问她喜欢哪个,黄杏子说不知道,他没办法,只能建议她选个自己觉得好看的。
黄杏子最后挑了串手串,刚要拿出手机,蔺忱手快一步率先扫了二维码付钱。
“谢谢啊。”黄杏子并肩走在他身侧,压低声音若有所思道,“话说那块和田玉真那么贵啊?”
蔺忱眼底笑意渐浓,“他忽悠你的,那块的成色还不到羊脂白,最多一万,要是水头真那么好,就不放在这里买了。”
“他们这种还有可能是自己捡的,到市区那种小摊上的大多数都是去内地批发的,这种玉石戈壁上运气好的话一抓一大把。”
“去内地批发?”黄杏子闻言龇牙咧嘴,“那很坏了。”
蔺忱并没有朝着停车的方向走,反而越走越偏,那个方向什么都没有,黄杏子觉得奇怪伸手拉他的袖子,“你干嘛去?”
蔺忱瞥了眼她扯袖子的动作,“走啊,带你去捡石头。”
黄杏子傻眼,“这里就有?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你又没问。”蔺忱阔步走在前面,见她没跟上来,稍稍放慢了点儿脚步,“值钱的玉不一定能捡到,普通的玉石倒是有的,捡回去做纪念。”
蔺忱弯腰捡了块石头,放在手里颠了颠,转而放在她手心,“这是羊脂风凌石。”
黄杏子蹲下翻找着脚下的小碎石,看见一块色泽明润的透明石头捡起来,“这是什么?好通透的颜色,蓝色的水晶吗?”
蔺忱也凑过来,“这是海蓝宝吧,我看看。”
戈壁上风大,耳边风声猎猎,为了今天赛里木湖能够出片,黄杏子穿了身长裙踩着马丁靴,裙摆的形状吹得变形,她一张脸冻得泛红,涂了唇釉的嘴唇干裂。
“风有点大,冷了就回车上去。”蔺忱说。
“不冷不冷。”黄杏子忙着赏鉴石头,还不忘录视频素材,边录边嘴里不知道在碎碎念什么,语气生动,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她随手撩开遮挡视线的碎发,根本没法分出精力来关注别的事情。
“嗳,你别说,这好运气可能真被我碰上了。”不一会儿她跑过来,“这是不是刚刚摊子上那种金丝玉,还有这个,颜色特别漂亮。”
看见他手里抓了一把,语调一转,“你手里怎么那么多?”
“捡的啊。”蔺忱用脚拨开底下的碎石沙砾,又捡了一枚,打算回去找加工师傅给她做个手串玩玩,都是遍地可见的戈壁玉。
黄杏子想那不是废话吗,不过他手里那些石头好像都挺漂亮的。捡石头上瘾,两人直到集合才揣着石头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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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伊犁地区的时候开始下小雪,湛蓝的天空被一层灰白色的雾气笼罩,云层密布,黄杏子望着天心下一沉,满怀的期待跌入谷底,他们不会看不到赛里木湖最美的样子了吧。
这雪下得真不是时候,阿勒泰这会儿还是大晴天,伊犁居然在飘雪,太扫兴了。
黄杏子打开天气预报一看,差点气笑了,软件显示现在还是晴天。她呵呵两声,“不是,川剧变脸吗?这么喜怒无常。”
临时拉的团建小群里也哀嚎声一片,消息叮叮咚咚响个不停,舟车劳顿身心疲惫,其实大家这会儿情绪都有些低落了,基本对今天看到赛里木湖的全貌不抱希望。
雾气蔓延,此时的能见度一降再降,几辆车开着雾灯缓慢行驶在四散的迷蒙里。
“要不我们再等等?毕竟来都来了。”潜意识里的不愿放弃驱使黄杏子做了出头鸟,她在群里提议道。
黄杏子还抱着一丝希望,或者说是不甘心,开了这么久的车来到这里,从小到大一贯的思维潜意识告诉她,到了这一步再半途而废无功而返,这太令人不爽了!
心口堵着一股气不上不下,难受得她想对着无边无际的大雾尖叫,问它凭什么,凭什么要把这片美丽私藏起来!
她用的是询问的语气,本以为群里会有人说“到时候雪下大了怎么办”,“算了吧太晚了有点危险”类似的言论,令人意外的是这群相互不熟的陌生人一个比一个看得开。
他们找了块儿空地开下去休整一下,商量因为雨雪天气打乱的行程,投票一致决定在赛里木湖斥巨资住一晚,碰碰运气,赌明天早上天气能不能放晴。
十二个人众口难调,尾号836的车主是个年轻的小伙子,闻言脸上露出些许为难的表情,“房间我就不用了,我车里带了帐篷,我晚上住帐篷吧。”
“娘们唧唧的,小兄弟,出来玩果断一点。”东北大哥豪爽拍板,“住!钱不够我资助!”
这么极端的天气睡帐篷是不可能的,睡着睡着估计就失温了,那命还要不要了。
黄杏子没有想到能那么顺利,安下心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了一会儿,等再睁眼是隔着玻璃被呼呼的风声吵醒的。
他们的车子停靠在路边,白雾状态的风正面打在前挡风玻璃上,风声很大,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穿过汽车,已然分不清是风还是雪。
远处山与湖面连成一片苍茫的白,马路白雾蒙蒙,仿佛置身地球以外。
黄杏子彻底清醒过来,直起身子问蔺忱,“这是哪儿啊?”
“赛里木湖。”蔺忱揉了揉眼睛,他待在车上没下去有些犯困。
“他们人呢?”四辆车都停在一起,车上没人,不知道去哪儿了。
蔺忱困倦地眯了眯眼睛,下巴朝外扬,“都在那儿玩呢。”
黄杏子眯着眼辨认了一下,远处确实有几个小黑点。蔺忱缓过神,扭头就瞥见身旁女人欲要打开车门的动作,语气不善,似乎在指责她的不省心,“把衣服穿好再出去。”
黄杏子已经迫不及待了,动作迅速扣上大衣的扣子,穿戴整齐了围巾手套,刚迈下一条腿,猛地缩回来。
这风实在太冷了,使劲儿往人衣着单薄的地方钻,感觉一脚踏进了冰水里。
“这风……真的不会把人吹跑吗?”她迟疑。
蔺忱一听乐了,装模做样打量她一眼,“就你那小身板儿,你别说,还真有可能,刮一阵妖风就把人卷跑了。”
黄杏子瞪他一眼,知道他这人嘴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我要是被吹跑了就拉上你,你也别想跑。”
说着她下车砰的一下关上门,身体力行把蔺忱从驾驶座拽出来,冲他露出一个灿烂无邪的微笑,手上力气却丝毫不留情,拖着他往前走。
蔺忱下车时还被绊了一个踉跄,黄杏子两只手牢牢抓住他的胳膊,叫她松开,她偏不松,抱得更紧了。
两人就这么半拉半就前进着向前,但很快她就被眼前这狂野的景致吸引住目光,果断“抛弃”了蔺忱。
黄杏子迎着风前进,眼睛直直望着前方,心潮澎湃。
风雪穿过手臂、发梢,身体的每一处都和刺骨的寒冷相接,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从心窝到四肢全都热乎乎的。
迎面与风拥抱呼吸有些困难,黄杏子却不管不顾猛猛吸了一大口气,喉咙口传来腥甜,她才受不了地背过身子挡风,咯咯咯自顾自地笑起来。
她是一只鸟吧,整片天空都是她的,无数次与自己的对话探讨她快乐吗,快乐到底重不重要,这个问题实在是太难回答了,但是现在的黄杏子能给出一个答案,她很确信,此刻的她很快乐。
黄杏子张开手臂,在雪地上跑了起来,突然“啊”地朝风里喊,像个小疯子一样。风把她的声音带到远处,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应。
不远处同行的队友似乎听到了声音的招揽,也“啊”地大声喊叫了一声,随之而来的是此起彼伏的一声声。
脚下一片白色,湖面结了冰,踩上去滑滑的,天气恶劣,也看不到传说中的冰推、冰泡、冰花,然而黄杏子一点儿也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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