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的时间在第二天早上,黄杏子一大早收拾好行囊,早餐店都还没开门,她啃着提前备好的馕,过着矿泉水艰难地咽下一口。
即便来这里有一段时间了,她还是不习惯把这里的馕当饭吃,太干了点儿,吃一半就吃不下去了。
她在车前站了一会儿,和这个愿意容纳她那么多天的小小青旅道了别,开门上车,伴着浓郁的夜色就上路了。
在走之前,顺手就把蔺忱的微信删了,她没有留着“前男友”过夜的习惯。
这一周天气都很好,没怎么下大雪,车没有被埋,也没有极端天气,一路顺顺利利的,阳光明媚。
黄杏子打算先在禾木玩上五天,再启程去喀纳斯。
冬季的马路结霜,减慢了行驶的速度,然而黄杏子也不急,抵达布尔津县上给车子加满了油,坐到热腾腾的早餐店里填满了空荡的胃,在县城里逛了逛,决定在这里逗留一天。
这场裸辞后作为一个礼物送给自己的旅程,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慢一点也没关系。
她兴致来得太突然,定好了当晚的酒店,为了养好精力,放弃了乌伦古湖和五彩滩,就在布尔津镇子里吃吃逛逛、拍拍照片。
冬天的布尔津处在雪后的安宁里,天空干净清爽,俄罗斯风格的街道,童话一般的房屋。
路上没什么人,有的只是临时中转的车辆。布尔津就是这么一个安静沉睡着的边陲小镇,从不会留人,温和地接待着过往的游客。
这个小县城实在太小了,逛完所有景点只需要一个早上,剩余的时间本想回酒店睡个午觉,睡醒了爬起来写脚本。
目光瞥见半拉着帘子的早餐店,店内透着午后的闲散,记起自己正在筹备的专栏主题,她心念一动,抬腿推开门走了进去。
黄杏子在心里骂自己,哈,你说你,怎么这么闲不住呢,没歇几天这个时候又有打工人的惯性了,怎么就不能闲下来专心摆个烂呢。
从门外能看见店内的场景,有几个操着方言的人围在方桌旁唠嗑,黄杏子猜测那是老板夫妇和他们的亲戚,隔壁那家便利店也是他们家经营的。
黄杏子叫了一份小吃,等待的间隙,她已经三言两语打入了内部,从他们的言语中了解起他们祖祖辈辈一贯的生活方式,这是最方便不过的做调研方式了。
走完这家,她又“不要脸”地走访了两家,出来之后马不停蹄串到一家咖啡店里,打开电脑沐浴着夕阳,把沉淀在脑子里的想法记录下来,做个归纳整合,最后确定选题和大纲。
一个小时后,黄杏子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落地玻璃窗外夕阳斜射,大片橘红蔓延至片云,发放着要落山的信号。
欣赏了会儿自己的成果,她登上自己的红薯账号,盯着仅有的50个粉丝出神。
自从深入了解后才知道,做自媒体这个领域不仅仅依靠产出的内容,平台就像一个复杂的自我运行机制,选题、数据分析、热点、活跃度、网感少了一个都运行不了。
然而这些东西对于她来说极为陌生,都需要她一点一点摸索,最终形成一个完整的体系。
这些天一直在苦恼选题这个中心问题,眼下心头大患终于解决,走出咖啡厅都觉得身体一轻,晚霞更美了。至于别的,就慢慢来嘛。
在街边上随便进了家店点了正宗的新疆炒米粉,吃饱了肚子晕碳,黄杏子直接回了酒店休息。
刚回到酒店表姐就打来电话,问她近况。黄杏子盘腿坐在沙发上,背包大开着在找充电器,接到电话身体向后倒,懒洋洋倚靠着。
她哼哼唧唧几声就想结束通话去洗澡,相处了那么多年,表姐太了解她了,警告说她不许挂。
“还有一件事想和你聊聊,你最近有没有什么感情上的发展?到了这个年纪总要考虑考虑了,不能老是逃避。”
“没有。”黄杏子咬了颗硬糖在嘴里,吊儿郎当道,“我忙得很,哪儿有时间谈恋爱啊。你仔细想想,路上遇到的男人都不知根知底,还不知道在哪儿工作呢。”
表姐想了想也觉得不太行,“算了算了,旅游遇到的男人也不一定靠谱,走不远的。”
“姐,新疆的干果还不错,我给你们寄点儿过去,你到时候记得签收。”
表姐:“哦,好啊,还有那个奶疙瘩你给我买点回来,小糖豆儿喜欢吃。”
“成。”黄杏子点点头,这个她也喜欢,“我到时候去一趟市场,还要带什么,你微信和我说。”
微信里陆陆续续加了不少新好友,朋友圈里充斥着大家每天的照片分享,偶尔还能在别人评论区底下遇见认识的熟人。
黄杏子给每个恰路相逢的新朋友都加了标签,用一些趣事、外号、地点区分,比如说实在青旅拼酒认识的就是:阿勒泰、青旅、桌游、拼酒、醉。
一些简单的记忆点能让她快速回忆起那段时间认识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她走马观花地浏览过去,遇到感兴趣的就点个赞,或是随手留下一个评论。
青旅拉她玩桌游那姑娘这会儿在禾木玩儿,发了自己在雪里打滚的自拍照,黄杏子评论说“好自由,慕了”。
姑娘问她什么时候来,黄杏子说明天,她遗憾地表示她明天一早就要走,碰不了面了。
还有那位失业被女朋友甩的前.国企打工人,他要提前结束行程回上海了。
这桩事情谈起来简直太乌龙了。
在来新疆之前投的那几份简历,其中有一份投给一个外企的,被HR漏掉了。HR为对他造成的损失感到十分抱歉,问他什么时候能来上班。
这位仁兄激动地昭告全世界,朋友圈都没来得及发,就买了凌晨两点的红眼航班,连夜赶回上海。
底下纷纷对他表示祝贺,东北大哥更是说欢迎下次再来找我们玩。
总之是很好的消息,黄杏子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唇角勾起一个弧度,她打开最近在听的播客拿着衣物去洗澡,洗完澡困意上涌,就这么简单地完成一天的旅程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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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没定闹钟,第二天早上一觉睡到10点,黄杏子迎着灿烂的冬日暖阳醒来,退完房下楼吃完早餐,导航定位禾木村,确保油箱充足就潇洒地出发了。
从布尔津到禾木的这段路风景绝佳,山谷幽深,广阔荒凉,孤树披着雾凇,雪是这片土地最不奢侈的礼物。
这时候自驾的优点就突现出来了,她可以随时停下来拍照欣赏。
盘山路段不好停车,继续向前两公里终于到了平缓的山谷,路边景色也开阔起来,黄杏子找了个安全的地方停下车,打算停车下去看看。
山坡连绵,白线覆盖山脊,松林屹立,嶙峋的岩石一部分裸露在外面。
安静的、平稳的、厚重的、温沉的,包容万象。
黄杏子有时候会觉得这个地方一旦来过就戒不掉了,见过一次,就会惦念千万次。在这里待上一天也好,它能治愈世界上大多数不美满的心情,有什么病都好了。
黄杏子拿起相机咔擦咔擦狂拍几张,换了个角度继续拍,相机拍完就用手机拍。自从来了新疆,每天累积起来的照片数量是她往常一个月的量。
就在这个时候系统跳出提示:手机内存告急,她淡定地掏出很久没用的工作机,继续练习她的拍照技术。
所有照片视频拍完,手指点开朋友圈发了一张自己的自拍出去,加上定位。至于文案么,没有,她懒得想。
户外零下三十六度,鼻腔内感觉快要结冰了,闷闷的干涩,黄杏子咬了咬牙,蹲下身摸了摸地上的雪。
北方的雪沙沙的,不沾手。不像南方的雪,那一丁点儿可怜的积雪都算不上是雪了,底下邦邦硬,一摸一手水。
特别是这几年全球变暖,下的雪越来越少,落到地上化成水消失不见,连小时候喜欢玩的打雪仗堆雪人都很难实现了。
黄杏子弯腰抓了一捧雪,撒手向远处扔,特别解压,像把烦恼都扔进虚无浩大的荒原里,消失得干干净净。她眯了眯眼,冲那边大喊“傻/逼”。
她的声音被不断削弱,最后隐匿在无边无际的雪原里。
然而车子外面待不了多久,手就被冻得发疼,黄杏子没一会儿就忍不了了,逃回车上开暖气。
新疆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又干,随便一阵风都好像谁打了你一巴掌,牙齿不由自主咯吱咯吱响,路边遇到的小狐狸也瑟瑟发抖。
黄杏子提前找旅行社定了个当地的深度游玩小团,她人到那边的时候,女领队娜仁在家煮了火锅招待他们。
暖胃的火锅下肚,整个人仿佛活过来了一样,饭后娜仁带他们去给屋顶铲雪。
禾木的木屋大多是60度斜顶,可即便是这样,大雪过后屋顶的积雪厚度还能达到30厘米左右,持续暴雪过久甚至可能达到1米,于是铲雪成了禾木村民冬季里必须的一项劳动。
若是有老年病弱劳动力不足的家庭,邻里之间会互帮互助。这不,这些兴致冲冲的外来劳动力就被逮去干活了。
若是有一天偷懒,那是真会“塌房”。领队说他们村子里有一个脾气特别犟的老头儿,老伴早早没了儿女都不在身边,家里就他一个老人,村里的大家伙儿去帮忙,全部灰扑扑被赶了出来。
黄杏子好奇地问为什么,娜仁接着讲,他从前是村委会的干部,全村子里的老人就属他身子骨最硬朗,前年八月份懂时候生了一场大病,身子骨垮了。
但他不肯接受帮忙,坚持自己干活。去年冬天,天一冷身体就开始不利索,但是他不让我们帮忙嘛,有一天晚上下了很大一场雪,屋顶上的雪有一米厚。
我们去帮忙就被他大骂了一顿赶了出来,说话很难听的,大家伙儿都被气到了,没人想热脸贴冷屁就没人再管他。
隔壁的古丽看到那房子塌了的时候魂都吓没了,轰地一声声音老大了,还好人没事。后来才知道那犟种腿脚不舒服,躺在床上动不了,结果房子就那么塌了。
领队开玩笑说,从那以后没人敢犯懒,都可勤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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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疆打雪对于这些从来没见过的游客来说,是一件极有意思的事。
禾木今年雪是真多,路边的雪快埋到腰了,能走到地方只有中间人工开辟出来的一条小道。
黄杏子抬眼远远眺望着挂着沉甸甸雪顶的木屋,厚厚的雪砖,掉下来感觉能砸死人。
打雪人抡起铁锹一锤,雪块断裂,屋顶的雪扑簌簌往下掉。但它一下断不干净,得打好几下,剩下的得爬到屋顶上去清,两脚一蹬,雪就滑下来了。
唯一的两名男性自愿挑起大梁在下面打雪,黄杏子和一个女生借着梯子往上爬,站在下面的女孩子给她们递来两把小铲子。
铲雪实在说不上是轻松的事儿,两个男生哼哧哼哧挥舞手臂,雪下不来的地方使了吃奶的劲儿,互相调侃对方说这个月健身房去了几次。
正干着活儿,头顶先是感觉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下一秒脸上凉意铺天盖地往外冒,无一幸免。
“对不起对不起……”头顶传来两个女生的爆笑,边笑边说对不起。
漫天雪粉散去,两个“雪人”面面相觑,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大写的懵逼。
娜仁有个哥哥叫朝鲁,朝鲁是个很会玩的性子,家里放了不少稀奇古怪的玩雪装备,家里的活儿干完了他也跟了过来,招呼他们上屋顶跳雪。
他三两步利索地爬上屋顶,拉后面上来的人一把,做了个示范,站起身直直地往下跳,一个跟头扎了个猛子,大家看得胆战心惊。他在下面冲他们招手。
胆子大的一个女生紧跟着跳了下去,过了一会儿两个男生也怪叫一声一前一后跳下去,嚷嚷着“爽”。
黄杏子虽觉得好玩儿但也怕,手里牢牢抓着边沿,腿软得站不起来。
旁边女生投过来同病相怜的眼神,声音抖的同时夹杂着不明显的兴奋,“你怕吗?我、我好怕……”
黄杏子诚实道:“怕。”
女生往下望了一眼,连忙缩回来,“妈妈呀好高,感觉恐高症都要犯了……”
黄杏子偏过头挽住她的胳膊,“我们一起下去吧。”
女生点点头说:“好呀……啊———”
女生下意识反向抓住黄杏子的手,两个人双双顺着屋顶的坡度往下滑,大片的积雪也跟着滑落。
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被松软雪被包围,呼吸被冰雪气息覆盖,人仰马翻,栽出了两个连体雪洞。
黄杏子费了老大劲儿从雪堆里爬出来,露在帽子外面的头发冻成一缕一缕,鼻子红彤彤,围巾帽子上沾满了雪珠子,脚下一滑,趴在雪地里打了个滚,仰面哈哈大笑。
那姑娘呆呆愣愣的,扑腾了好几下露出个头,脸上全是雪,伸出一只手挥了挥,“快,拉我一下!”
娜仁伸手拉她们从雪坑里出来,俩姑娘看了看对方的模样直笑。
“你俩别在底下玩儿,别给人砸到了。”娜仁赶着两人上屋顶。
第二次跳雪胆子就大了许多,屋檐蹲了一排青蛙,朝鲁一声令下他们就“唰唰唰”往下跳。
不知道多少次后发展成一项炫技比拼,姿态千奇百态,前跳的后跳的,翻跟头转圈儿的,鲤鱼扎洞式的,还有双人拥抱式的,活像人类返祖现场。
朝鲁在斜坡上铲了条雪道,娜仁从仓库拖了一串雪胎出来。
黄杏子和刚认识的朋友还在拍照,一扭头就看见一声扭曲的尖叫还有男生尚未收回去的脚,受害者四仰八叉连同雪胎躺在地上,发出一串优美的国粹。
无孔不钻的寒冷与脸颊面对面相撞,下去之后却只有痛快的爽感,喉间不自觉发出兴奋的呼喊,黄杏子一口气玩了个痛快。
回到院子里饭菜的香气丝丝缕缕飘进鼻子,炊烟袅袅,娜仁和朝鲁的阿爸送了一桶热腾腾的羊汤过来。
傍晚大家围桌而坐,篝火点燃,天气虽冷,熄不灭热乎乎的心。
娜仁家有条大黄狗,蹲在篝火旁边,会随着音乐摇尾巴打节拍。娜仁说它十一岁,已经是一条老狗了,他们家定居下来开民宿前,它是一条放牧犬。
黄杏子给它拍照,它聪明得不像话,身后尾巴狂摇,咧开嘴像是在微笑。
晚上吃完饭在娜仁家不大的客厅里面玩剧本杀,天南海北的聊,这一幕好像又回到了在青旅的日子,让黄杏子格外心安。
娜仁给他们端来羊奶,催促他们早点回去休息,明天一早要骑马去看日照金山。
在禾木的生活节奏很慢,每天早上伴着天亮醒来,拉开窗帘,窗外就是静谧安宁的雪景,偶尔还能听到图瓦人的马蹄发出的哒哒声以及狐狸或者雪兔留下的脚印。
她的自媒体事业也在一步一步走上正轨,已经突破千粉了。
马上到名场面[狗头]
我们小黄走得真潇洒,同情“前男友”同志一秒钟
这段写的时候好想好想去禾木跳雪[猫爪]
提个外话,仙女们真的不要攒啊[爆哭]一共就10万字左右,不长,再攒俺真的就扑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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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禾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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