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檐是带着小提琴回来的。
推开门的时候,气喘吁吁,脸色发白,额前黑色的发丝零散地分在了两侧,露出光滑的额头。
手里,是用了他绝大部分零花钱,所购买的小提琴。
那把小提琴背包上的logo,禾黍见过,是乐团专用的牌子,价值不菲。
但是颜色,看着暗淡了很多,他猜应该是高仿,陆檐花一大笔钱,突然买把小提琴,是要做什么。
只听:
“我爸以前,给我报过小提琴班,”陆檐眼神闪躲了一下,对着禾黍这个音乐专家,他一个半路加进来,又半途退出的人,有点胆怯,略带拘谨地说,“进去之后上了很多课,但是迄今为止,我就只会拉小星星,看你那么不开心,我可以给你拉一段,但是有点手生,就供你取乐吧。”
禾黍看着他手里崭新的小提琴愣了一下,平静的内心,第一次,有了小幅度的波动,大脑语言系统暂时性地失去了作用,一时没找到了合适的话来。
陆檐拆了背包,取出小提琴,架在了脖子上,旋即,开始演奏。
前一小节拉得很好,小提琴独有的声音,通过弓弦的相互作用,发出舒缓的音乐。
暮色笼罩了这个小小的房间,陆檐的左边肩膀,有金黄色的余晖。
有那么一瞬间,眼前的一幕,逐渐和很多年前的一幕重合,只不过,这次站在窗户前的是陆檐。
禾黍的面部表情,发生了变化,双眼微睁,里面有了死灰复燃的神采。
但在顷刻之间就消失了,变得平静。
陆檐一直观察着禾黍的神态。
见禾黍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陆檐以为他不喜欢,便故意拉错了曲子。
一小段刺耳的声音传来,伴随着滑稽的声响。
禾黍笑了一声,独特的嗓音,结合轻烟一般的笑声,在温柔的暮色里,显得非常好听。
“哎……”陆檐拖长了声音,语调欢脱,“这样我的出糗才有意义嘛。”
他的演奏还在持续。
禾黍不知不觉中就靠近了陆檐,悠扬的曲调中,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陆檐,他觉得,或许是时候,将陆檐当作一个真正的朋友了。
融合焦虑,他可以克服。
演奏结束,他看见陆檐走过来,把小提琴递给他,“哝,送你了。”
禾黍垂眸扫了眼陆檐手里的小提琴,白色的琴身,白色的弓。
失去作用的语言体系逐渐恢复,禾黍没接,看着陆檐的眼睛,问:“你花了多少钱?”
“你不会是要给我钱吧?”陆檐猜到他的意图,毫不在意地说,“那可就算了啊,我把它买回来,不是为了这个,我对音乐不感兴趣,把它送给你刚好发挥它的作用。”
买小提琴,又故意拉不熟悉的曲子给他听。
禾黍朝他微微歪了一下头,接过小提琴,问:“我看上去真的很惨吗?”
陆檐抿了一下嘴,倒不至于用惨来形容,禾黍从演播厅回来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如前面所说,他能明白一脚踏空的感觉,也能理解,禾黍的感受。
看禾黍拼了命的也要参加比赛,自身应该是很好强的。
好强的人,应该不希望被别人,看出来脆弱吧。
陆檐想了想,道:“没你说得那么严重,其实还好。”
禾黍知道陆檐在维护他的体面,他看了他一眼,垂下头,捏住了小提琴,上面logo的颜色并不鲜艳,琴弦却很漂亮。
已经,很久没有人送过他东西了。
他抬起头,对陆檐郑重道:“谢谢。”
陆檐将小提琴包拿了过来,“你放里面吧。”
禾黍把小提琴装进去,拉上拉链,放在了一边儿,又问:“没看出来,你会拉小提琴啊?”
“我那不叫会,”陆檐坐在了床上,“班门弄斧还差不多。”
“小提琴在弦乐里的学习难度并不低,”禾黍觉得陆檐太妄自菲薄了,向他叙述事实,希望他可以正视自己的优点,“你说好久没练了,但是刚上手的时候,我并没有感觉到你很生疏。”
陆檐并不在乎这些,因为他不喜欢音乐,就算是这样,那又怎么样。
他这个兴趣班,都是被逼着上的,第一节课,从五线谱学起,他一个音符都看不明白。
老师教他,他也不学,坐在椅子上不说话,当时,好像也是七岁吧。
他讨厌那个地方。
讨厌小提琴。
讨厌陆一鸣为他决定的一切。
他躺了下去,双手抱着脑袋,兴致不高地说:“随便吧。”
他只是为了哄人开心而已。
听闻陆檐这个有点幽怨的语气,禾黍猜到,这个兴趣班,他应该不想上,要不然也不会只会拉小星星了。
一阵沉默过后。
陆檐提议:“对了,你要是还没想清楚,到底要干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演戏,就依你的脸和气质,将来发展一定会很好,就算不喜欢,起码,不会饿死啊,吃饱了才能追逐梦想嘛,等你成名了,再转战歌坛,不比你现在容易得多。”
禾黍喃喃道:“演戏?”
他从未想过的一个职业。
体验不一样的人生,接触更多的人。
——走音乐这条路之前,他就做好了接触更多人的准备,融合焦虑,他可以战胜。
见更加,不,是回归到以前的生活,雍容华贵又醉生梦死。
无论是音乐还是演戏,这两条路,最后到达的终点都是一样的。
但是,他不喜欢演戏。
即使陆檐说得没错,他把演戏当作跳台,是为了更容易地,去实现梦想。
但是,真的要放弃这个机会吗?
禾黍觉得自己是一根筋,不懂变通。
他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企图说服自己。
陆檐察觉出禾黍这会儿的心情依旧很糟糕,虽然禾黍的表情看起来波澜不惊,但他还是感觉到了他身上那种细微的变化。
脑中闪过禾黍在通道口闭眼的神态,和那些导师们句句不离资方的谈论,禾黍明明都做好了自我牺牲的准备,却还是败在了现实面前。
禾黍甚至最后把错都归结在了自己身上。
这个只比他大了四岁的大学生,怪善良的。
他在那个时候就感受到了禾黍的情绪,现在,在这个安全屋一样的环境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里,禾黍的情绪似乎比之前的感染力度更大了。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禾黍的迷茫和颓丧。
古婳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还有禾黍离开家这么久了,也不见他爸爸来找他。
“你是因为害怕资方对你不利,所以才决定放弃比赛的吗?”
陆檐觉得不应该在这个时间点,提起禾黍的父母,忽然想起来这个问题,没头没尾地问了出来。
毕竟,无论是禾黍自己,还是节目组,都说过,资方很可怕。
禾黍从思想斗争中抽离,目光在虚空中落了好长时间,才道:“不是,这次的资方,我猜势力应该很大,在通道口的时候,你也听见了,乌托邦乐队的存在,威胁到了资方保的乐队,而资方可以威胁到整个节目组的存在。”
“所以,你是为了节目组?”陆檐问。
“我的初衷并不是为了给节目组添麻烦,”禾黍淡淡道,“也不想因为我一个人,在娱乐圈掀起风波,那些澄清我早就准备好了,有公章在,我原本,是觉得他们会相信的,也会想起我妈妈的事情原委。”
但是,事态的发展,超过了他的预期。
没有人记得真相,他们只记得,那些具有吸引力的名词——吸??毒和出轨。
陆檐坐了起来,微蹙眉,沉声道:“都过去了,我刚给你的建议考虑得怎么样?如果可以,我可以给王明打电话。”
陆檐看着禾黍的侧脸。
他希望禾黍和他一起去演戏,哪怕不是一个剧组都行,要是一个剧组的话,那他可太开心了!
禾黍沉默着。
“还没想好?”陆檐试探地问。同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禾黍摇了摇头,“没想好,你让我考虑考虑。”
陆檐决定给禾黍一个机会,说:“好吧,那你最好考虑的时间短一点,机会不等人。”
“我尽量。”
窗外,天光逐渐暗淡下来,各大商店的招牌陆续亮了起来,等光线彻底消失的时候,街市的霓虹,在漆黑的天幕上漫卷着。
地下酒吧一如既往地响起了聒噪的音乐声,角落里,禾黍工作间隙,再次给陆檐调制了一杯果酒,一杯喝下去,陆檐还要喝。
禾黍缓缓抬起头,看了眼,陆檐背着光,而模糊不清的脸,道:“未成年禁止饮酒。”
“这玩意儿连五度都没有,怎么可能会喝醉人。”陆檐说,“味道不错,再来一杯。”
他的神态,有点像发现新大陆的小孩儿。
禾黍心一软,就又给他调了一杯,接连三杯过后,陆檐的野心更大了。
他指了一下酒柜上的伏特加。
禾黍毫无感情地说:“门儿都没有。”
陆檐表情凝固了,瞬间将酒杯推回去,转身,抬腿,准备离开,并小声嘀咕:“小心眼。”
经过一晚上的工作,禾黍的情绪并没有得到太大的缓解,他还在想接下来要干吗。
舞池的灯光,绚丽夺目,和舞台上的有点相似,但周围人的尖叫和随时随地都能拥吻的陌生人,提醒着他,这里是一个污秽之地,与舞台那种高雅的地方,有着最本质的区别。
还没想明白事情,就到了下班时间。
凌晨五点回去的时候,他觉得很累,以至于洗完澡就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一睁眼就看见,陆檐站在他的床头,迫不及待地说:“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禾黍的大脑还没开始工作,他睡眼蒙眬地爬起来,清醒了片刻,揉了揉眼睛,哑着声音说:“嗯?”
陆檐措了一下词,说:“其实,我一早就想问了,但是你昨天的状态实在是……”
原来他昨天就想问了啊。就因为他状态不对,所以才一直憋着。
今天他的状态也不见得有多好,但禾黍还是笑了笑,给了他信心,“什么问题,问吧。”
陆檐依旧很拘谨:“你妈妈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还有,你出事这么久了,你爸禾玉工作再忙怎么都不管你啊?”
古婳是乐坛天后,她的配偶当然也不是普通人,她的丈夫,是富商禾玉。
正如禾黍所说,珠联璧合,强强联手。
禾黍并不建议陆檐提起这些事情,只不过,在讲述这些事情之前,他得先洗漱。
“你先等我一会儿。”禾黍拉开被子,踩着拖鞋,走进了卫生间。
等他再出来的时候,陆檐已经买好了早餐,坐在沙发上等他。
他走过去,陆檐十分殷勤地双手献上了一杯热乎乎的豆浆,中二道:“殿下,请喝豆浆。”
“……”禾黍早起并没有心情和他扯,接过豆浆,喝了一口,说:“杨明辉这个人你知道吗?”
“不知道,”陆檐蹙着眉,两腿|分开,一只胳膊肘搭在其中一条腿上,手里拿着豆浆在喝,“别卖关子,娱乐圈的事情,我都不关心。”
“那你怎么知道我爸是谁?”
“百度啊。”
“……行吧。”
“其实,你妈妈的事情,我也想百度来着,但是上面只有事情概括,”陆檐望着虚空,想了想,“这样说的话,其实也不能怪大众。”
禾黍安静着。
即使是概括,上面也还了古婳真相。
半晌,他选择不去计较这些,脑中回忆了当年的事情,并组建了语言,五分钟后,开始讲述。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