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座之后,服务生再次过来,三个人点了菜之后,陆檐给陈里倒了杯水。
陈里喝了一口,问陆檐:“你演的什么角色?”
陆檐;“卧底警察。”
早该想到的,陈里打量了一会儿陆檐,年纪不合适啊,林久一向对演员要求特别严格,让一个小孩来出演警察,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一种洞察一切却又不敢明说的饱含歉意的眼神,看着陆檐。
不过,正如前面所说,林久能让他通过试镜,就代表他相较于其他艺人,有很大的机会。
陆檐与禾黍对视一眼,心跳都跟着加速了,他问:“陈老师有话直说,任何的结果我都能接受。”
服务生将牛排和红酒端了上来,放桌上就离开了。
陈里终于结束了思考,对陆檐道:“你剧本应该研究得差不多了吧?”
“对。”陆檐道。
剧本是商业机密,无论剧情还是故事梗概以及人设,都不能对外透露,陈里自然不会多过问。
他拿起刀叉,道:“先吃饭吧,边吃边聊。”
禾黍和陆檐依言开动。
“你的问题想解决,其实也没那么难,”陈里咽下一口肉道,“演员要演好戏,就是要从角色性格立足,把握角色做事动机,比如唐僧,在佛教盛行的朝代里,他因父母遭遇磨难,从小在金山寺长大 ,他不爱荣华,只喜修持寂灭,千经万典无所不通,简单几个字,他的人物形象就已经出来了。”
“在寺庙里长大,那就是和尚么,”怕他们听不懂,陈里补充道,“只喜修持寂灭,千经万典无所不通,那就是一个有高道德,有才华的人。”
禾黍陆檐安静地听着。
陈里接着道:“在这个基础之上,他会做什么呢?”
陆檐转转眼珠,试探道:“所以他会接下李世民的要求,去西天取经度亡者飞升?”
“聪明。”陈里道,“这就是动机,整个故事也是这么开始的。”
他接着顿了顿,道:“他是个有道德有才华的人,又是个常年待在寺庙里的和尚,只能文不能武,路上遇见了那么多妖精,即使他很害怕,可还是没有放弃这个任务,又因为有这一颗仁爱之心,和只读书不通人的迂腐观念,所以才会几次三番地赶孙悟空走。”
他总结道:“每个角色在做出每一个动作时,都有情绪和他的动机,电影的时间很短,每一个的镜头都在讲故事,每个镜头都不能浪费,你的一言一行,一个表情都是在塑造人物,好的电影好的作品,是人物和故事情节本身的双重作用下的结果,听明白了吗?”
陆檐回想剧本。
顾丞是一个出生烂尾楼里的小青年,老爸黄赌毒全碰是一个暴力狂,老妈是个漂亮温柔的女人,在他十三岁之前非常疼爱他,十三岁之后,就染上了毒瘾,神经兮兮的。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顾丞生长成为了一名,极度痛恨毒品的人,他的眼中总是亮着坚定的光,他的信念比一般的缉毒警都要强大,毅然决然地接受了这份卧底任务。
也因为他妈妈的柔情,他相信人是有好的一面的。
所以他在最后遭到毒窟里“好友”的背叛,乃至死前不能亲手杀了毒枭“门禁”时,眼里有鲜明的仇恨和不甘。
镜花水月一场空。
他都替顾丞这个人感到惋惜。
陆檐想,他大致知道了一些东西。
他道:“谢谢,不过,我能不能加你微信,以后有问题还能请教你?”
“当然可以。”
他们互相加了微信。
陆檐放下手机,低头切了一小块牛排放在了禾黍盘子里。
往嘴里送食物的时候,禾黍听见陆檐问陈里,“陈老师是从什么时候演话剧的?话剧应该和电影不一样吧?”
“大学的时候就开始演了,话剧挺考验演技的,”陈里抬眸笑笑,“台词、情绪、动作,都是一项考验,你的一举一动都在观众眼里,并且没有重来一回的机会,要是演不好,下一场就可能换别人了。”
陆檐注视着陈里的眼睛,由衷感慨:“你这行看起来比我这个还要残酷。”
“哪一行都很残酷。”陈里突然沉下声来,收敛了一下眸子,再抬起,又笑了,“算了,不说这些了,聊聊你吧?”
“我?”陆檐伸出食指指了一下自己,有点诧异,片刻,笑了出来,“我没什么好聊的,不过是踩了狗屎运被星探送去剧组挣钱的人头而已,能不能进去,还得看导演。”
“林久是个非常严格的导演,他能挑中你,说明你很合他的眼缘。”
陆檐放声笑出来,拿起杯子喝了口橙汁,“那是我的荣幸。”
“加油吧,你比其他人更有机会。”陈里向他祝福。
陆檐:“谢谢。”
陈里突然问禾黍:“你出来这么久,和你爸爸再有联系吗?”
禾黍扫了眼陆檐放在他盘子里的牛排,抬眸,淡淡道:“没有。”
陈里很知趣,再没有问下去,换了个话题,“说说你们吧,你们两个怎么认识的?”
“我搬进A 的时候,他已经在里面了,”禾黍看了眼吃饭的陆檐,“是室友。”
陈里点了一下头,左看看右看看,笑道:“你从来不会带朋友来见我们这些长辈,他倒是第一个,”他对陆檐道,“恭喜你啊,成为他的朋友。”
“我的荣幸。”陆檐笑着冲禾黍举了一下杯子。
禾黍与他干杯,酒瓶相撞,清脆一响。
一饮而尽。
“暑假了,你没出去玩儿玩儿?”陈里问。
禾黍沉默了一下,还是决定把实情告诉陈里,毕竟他帮助了陆檐。
禾黍说:“我报名参加了《明日之星》,在准备比赛,同时也在A 打工,娱乐活动暂时没有。”
“你参加了哪档选拔乐队的节目?”陈里蹙起眉,“是主唱?节目播出以后你不怕你爸知道吗?”
“第一期节目已经播出了,他已经知道了。”禾黍说,“还来A 闹了一通,不过最后走了。”
他的这句话只有陆檐能听得到。
陆檐蹙眉,禾黍的爸爸禾玉,是个生意狂魔外加恋爱脑,老婆死了,就只能靠生意来转移注意力了,以至于忘记了还有一个儿子的存在。
真不知道该说他痴情还是冷漠了。
陈里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他在忙自然关于节目的事情不知情。归根结底他都是古婳的朋友,他早已成家,古婳去世以后,就很少和禾玉联系了。
禾玉会不会去找禾黍,这都是别人的事了。
陈里顿了顿,倒了杯酒,举起,“不管他,那我预祝你夺冠。”
一个两个都预祝他夺冠,要不是早就接受了,冠军不是他的事实,恐怕他现在听见冠军中的任何一个字眼,都会形成条件反射,进而心情不好,乃至沉下脸来。
禾黍顿了顿,微笑举起杯子,客气道:“谢谢。”
外面的雨快要停了,禾黍朝窗外看了一眼。
淅淅沥沥的雨滴,在透明玻璃上,像深蓝色的幕布一样缓缓滑落。
他白皙的皮肤和淡淡的眼神,在夜色里,显得有点楚楚动人。
他安静地坐在哪里,哪里就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陆檐的事情解决了大半,他放下了一半的心,也从陈里的话里,找到了技巧。
饭吃完,雨也停了,三个人起身离开,陆檐去结账。
店门口。
一片沉默里。
店门口的屋檐下,充满凉意的空气里,禾黍望着黑沉沉的天,街上的霓虹,倒映在他眼里,明亮耀眼。
在陈里的印象里,禾黍从小就很孤僻,他仅有的几次去拜访,总是能从半开的门里,看见禾黍小小的一只坐在椅子上写作业,那时,他还没出国。
得益于古婳和禾玉,而且古婳还遭遇了那些变故,陈里就总是会对他关注得多一些。
可是禾黍并不会向一个“陌生人”寻求帮助。
这次找他,他还是蛮惊讶的。
“毕业以后有想好做什么吗?是打算进军歌坛吗?”陈里问。边抬起脚与禾黍一起往外走。
禾黍腿长个子高,很快就出了门,天上还下着蒙蒙细雨,他呼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带着叹息,道:“嗯。”
陈里笑了笑。他知道禾黍是p大的学生,这所学校里出来的学生,前途一向不需要人操心。
陆檐结账还没有出来,三秒后,禾黍垂了一下眸子,顿了顿,转过身,看着陈里,认真道:“陆檐很珍惜这次机会,他放弃了很多东西,来准备这次试戏,陈叔叔,我希望你多指导他一点,回头找个机会我再好好谢谢你。”
陈里为人很好,古婳和禾玉都和他是旧识,禾黍向他求助,他自然是乐意的。
“说哪儿的话,举手之劳。”
“谢谢。”禾黍笑了笑,“我的事情,还请您保密,我不想让我爸知道。”
陈里看向禾黍的目光里,是慈祥的怜悯,“好。”
一分钟后,陆檐结账出来,两个人向陈里告别之后,就搭车回家了。出租车行驶在布满雨水的道路上,穿过灯海街区,一路向前。
车里,陆檐问禾黍:“你刚和他在门口说了什么?”
“谢谢他帮忙,”禾黍头看着椅背,偏头看他,是一个放松的姿态,“谢他指导你演戏。”
“就这样?”
禾黍轻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嗯。”顿了一下,他又道:“我也知道了演戏的秘方。”
陈里在饭桌上说出“你从来不会带朋友来见我们这些长辈,他倒是第一个,”的时候,禾黍本人都很意外。
陆檐的确是他第一个带着见长辈的人,也是第一个觉得特别的人。
他希望他做的这一切,能帮助陆檐走出困境,帮助他获得成功和陆一鸣的赞许。
至于等陆檐发现他不正常之后,会不会离开,禾黍很在意,如果做了这么多,陆檐还要执意离开,那么他尊重陆檐的选择,只求他不要背叛他。
陆檐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窗外的灯光模糊成一片,有一些落在了他的脸上,反射出一层薄薄的微光,显得凛冽。
今晚可能是有点高兴,陆檐的表情有一点点小激动,眉梢的肌肉微乎其微地抖动了一下。
禾黍久久地注视着他。
陆檐沉默了一下,转过身,对他说:“有时候想想,还挺神奇。”
禾黍看着他,等他的下句话。
陆檐凑近他,看着他的眼睛,沉声,一字一句道:“我们居然可以住在一起,可以一起去演戏,一起进入娱乐圈,我还能和你这位大少爷成为朋友。”
禾黍被逗笑了,“是挺奇妙的。没准以后,我们都会在娱乐圈叱咤风云呢。”
“说不定呢。”陆檐今晚的心情格外的好,他靠在座椅背上,眼神明亮,“……我们明天去双子塔吧?”
“拍照啊?”禾黍说,“那得看明天下不下雨。”
“不下就去吧?”陆檐向禾黍征求意见。
“嗯。”
老天并没有让他们如愿,第二天仍旧是个下雨天,房间里,禾黍在研究他的剧本,沙发上,陆檐在和陈里打视频,请教他演技的问题,有时候是楚天阔他们几个。
禾黍的目光总是会看陆檐,有陆檐在,这间破败的房间似乎都蓬荜生辉了。
而陆檐总是念叨着拍照拍照,念得他脑子都疼。
整整等了三天,天都不见放晴,拍照的日子没等来,倒是让陆檐等来了试戏的机会。
这些天不间断地研究琢磨和指导统统没有白费,陆檐只试了一小段就拿到了角色。
推门进来就和禾黍来了个大大的拥抱,差点抱着禾黍原地转圈圈。
春秋大梦再也不是梦了!
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担忧和忐忑,在那一刻全部烟消云散,禾黍看见了一个完全鲜活,没有被枷锁裹挟的陆檐,开心中锋芒犹存的陆檐——他并没有高兴得忘乎所以。
他只是个未成年的小孩子,天真无邪才是最本真的面目,但他不是,他的笑容只是一层伪装,深沉锋利才是本真。
陆檐拿着合同的手剧烈地抖动,禾黍按着那只手,靠近他,看见他狭长的眼睛,抬眸,一种茫然不可置信的眼神。
禾黍定定地看着他,道:“这是属于你的荣耀,你很厉害,将来的影帝,奥斯卡小金人一定是你的。”
陆檐的眼中的情绪像被风吹起的风铃一样晃动,他按着禾黍肩膀的那只手有点用力。
湿漉漉的空气中,一切都被默许,陆檐拥抱了禾黍。
这一次,禾黍依旧没有推开他。
靠在陆檐肩膀上的禾黍,只是露出了一个空白的表情。
与林雾他们庆祝了一下,陆檐拜托了他们一件事情。
第四天下午,雨终于停了,并且难得出现了彩虹。
广阔的顶楼,两个少年渺小的身影在地面上移动,陆檐找了好几个角度,面对着自己的镜头里,是站在一边戴着口罩,双手揣兜里躲风的禾黍。
禾黍轻蹙了一下眉,看着他,声音散在风里,“你好了没?”
陆檐回头道:“马上。”
禾黍就只能安安静静地等,跟着他一起移动位置。
陆檐拿着手机,一直在晃悠着,找角度。
禾黍就一直看着他找角度,时不时提醒几句,小心地上的石头。
陆檐兴奋是兴奋,可也并没有因此昏了头。
他依旧很谨慎和靠谱,也听禾黍的提醒。
禾黍拉了一下口罩。等着陆檐,垂下了头,看着水泥地面。
头发被风胡乱吹着。
他和陆檐之间,见过他的朋友之后,见了陈里之后,好像关系又进一步发展了。
但他没有感到恐惧,甚至很喜欢这种感觉。
——彼此相互理解知根知底,且谁对谁都没有鄙夷或者同情的态度,也或许是他们之间都隐藏得太好了,好强的人,是不会允许别人同情自己的,以至于在一起时,根本不需要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禾黍甚至自己都意识不到,他有多渴望陪伴,他的孤僻,只是一层保护壳。
因为他毕竟被太多人背叛过——譬如自己的亲生父母。
他渴望着有一个人,可以包容他的一切,怪异的性格,偏执的执拗,完完全全地信任他,不伤害他。
那种是古婳的儿子,随时被认出来后的紧绷的神经,和陆檐在一起的时候,他完全可以忽略掉。
陆檐知晓他的一切,他不会提防随时可能被背叛的可能。
他完全可以放松下来和陆檐相处。
不需要那么傲娇,强撑坚强。
他希望他做的一切,能够从陆檐身上获得什么,譬如……过分的关心。
……最后那条是什么,禾黍蹙起眉,觉得自己大概是病了!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禾黍!”
禾黍抬起了头。
陆檐在前面不远抓拍了这个瞬间。
一个茫然的瞬间,高大清瘦的身影上,披着黑色风衣,头上的发丝,一起在风里飞舞。
陆檐的笑脸,占据了一半的画面,一双迫人的眼睛里,是柔情的笑意。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