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

法阵最后一笔完成，悬于空中的冰晶石灵光大放，璇玑峰主大手一挥，其上光芒慢慢收拢，敛于其内，只在冰晶石本来的蓝色莹光外面沁上了一层五色光晕。

迟戍上前接过新出炉的灵犀角，不等沈联帮忙，立马自己夹在耳骨上，闭眼间灵识一动，自然地通过灵犀角接入了芥子空间中。

“如何？”

三峰峰主眼巴巴地望着迟戍。

迟戍感受片刻睁开眼，向三位峰主点了一下头。

璇玑峰主双手握拳，在身前对着空气用力一挥。

“yes！yes！”

沈联配合他的动作在心中默默地给璇玑峰主配音，配完又暗自发笑。

迟戍余光看见沈联无声地勾起嘴角，下意识朝他的方向微微倾了倾身，耳骨处夹着灵犀角的地方又要隐隐发烫。

留下来足够分量的冰晶石供璇玑峰主他们研究后，迟戍便告辞随沈联离开了。

迟戍大巫刚到玄清门便受到沈联调戏，与江听鹊“切磋武艺”，后面又忙前忙后地谈合作搞技术。

终于所有事情尘埃落定，沈联自认为自己这个“外交大使”很有必要好好招待大巫一番，让大巫沉浸式体验一把玄清门的风土人情。

两人又回到了逍遥峰。

前几次迟戍来去匆匆，并未来得及好好感受逍遥峰的美景。此时两人缓步行于山道之上，望着远边云海翻腾，感受山风拂面，迟戍心中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宁静感觉。

绕过一片树林，一片广阔田野出现在眼前，一位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老农正穿行其间，迟戍心中诧异，看向沈联。

沈联倒是和这老农很是相熟，冲他抬起下巴，挑了挑眉，算是打招呼。

那老农看见来人便放下锄头走了过来，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又解下腰间挂着的葫芦仰头灌了几口。

“这庄稼又闹虫害了。”

老农蹲下身子，抓了一把地里的土，似是苦恼地抱怨道。

迟戍这才发现，面前的土地虽是很平整，但其中的芽苗长得却是歪瓜裂枣，有的被虫吃的只剩下光秆了。

“旱极而蝗，您多浇点水试试呢。”

沈联在现代先进文明社会“留过学”，对农学知识了解一二，经常被老农拉着交流经验。

老农闻言一拍手，立马手指掐诀，不多时便见一道水流从远处天际冲来，水势汹涌，落于田地间，立马就把刚刚还干旱的土地冲成了一个小湖泊。

沈联见状猛地闭上眼，右手举起“啪”地排在脑门上，手掌顺势下滑遮住半张脸，左手则直接拉起迟戍赶紧跑路。

迟戍险些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扯带得一个趔趄。

两人还没跑出二里地，就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传来，“我的苗！”

沈联拉着迟戍加快脚步，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七拐八绕，最后一闪身进入一个不显眼的山洞之中，不一会外面就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山体似乎都晃了两晃。

但这山洞倒是结实的很，尽管外面山体动荡此地也并未受到任何影响，甚至没有掀动一丝气流。

沈联长舒一口气，心里盘算着回头又要哄那个老小子了，浑然不觉自己还攥着迟戍的手腕。

但迟戍却感觉攥着自己手腕的手掌热得惊人，腕骨有些发麻，不自在地轻微动了动。

沈联这才发现自己还紧拽着人家的手腕，发现后却没立即松开，反而假装关心地拉到眼前歪头仔细瞧了瞧，后又对迟戍狡黠一笑，假模假样地关心道：

“红了，握疼你了吧。”

语气间却无半点歉疚之意。

“无碍。”

迟戍默默地将自己的手腕收回到宽大的袖袍之下，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他移开视线看向洞外不断从山上滚下的落石，沉默片刻，问道：“这是？”

沈联摆摆手，寻了一块大石头坐下，向迟戍解释道：“这是苍前辈——就是方才见到的老农，在挽救秧苗呢，刚刚那块地让他浇废了，我猜测他应该是移了山上的一块地过来填水了。”

这确定是在“挽救”吗？迟戍面露震惊。

“苍前辈是玄罡峰上任峰主，主修煅体，对种田感兴趣，退休后——哦，就是卸任峰主之位后，一开始是在他们玄罡峰种田，后来老是伤到无辜弟子，就被赶到逍遥峰这个地广人稀的闲散人员聚集地来种田了。”

迟戍：……

堂堂前辈大能爱好种田不说，这种级别的大佬放在哪里不是要追着捧着，在玄清门内你甚至能看到晚辈驱逐前辈。

两人说话间，迟戍突然感受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阴冷魔气丝丝缕缕地传来，腰间短匕玄冰坠似有所感产生嗡鸣声，迟戍倏地后脊发麻寒毛树立，立马转身，重剑无渊出现在手中，剑锋所指处一道几乎与四周融为一体的漆黑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正歪头望着两人。

那人看迟戍发觉，还很是意外，赞叹道：“小子，很不错嘛。”

迟戍刚想提剑去砍，手肘处却被人制住，转脸看见沈联正绕有兴趣地打量自己手中的无渊。

见迟戍看向他，还对他展颜一笑，回头继续摸索无渊，还上手掂量掂量。

“嚯，还真挺沉。”

迟戍面上不显，但内心疯狂咆哮：面前站着的可是一个魔修！魔修诶！还是一个功力深不可测的魔修！现在应该不是讨论我的剑重不重的时候吧！

迟戍深吸口气，哑声问答：“你没看见吗？”

沈联不解抬头，“什么？哦，他呀，当然看见啦。”

于是转头向魔修抬手打了个招呼。

向魔修……打招呼。

更绝的是，那魔修竟然也向沈联挥了挥手，“嗨~”

迟戍闭了闭眼睛。

待三人席地坐下，沈联这才做了个敷衍的介绍，指向魔修，向迟戍道：“这是我太师祖玄宸道人。”

太师祖向迟戍轻轻挥了挥手。

沈联又指向迟戍，“这是当今古巫族大巫，迟戍。”

迟戍麻木地向太师祖点了点头。

玄宸笑眯眯地看向两人道：“这还是小联第一次带朋友来玩呢。”

第一次吗？迟戍麻木的心中不自觉一动。

沈联没搭腔，自顾自地翻了翻乾坤袋，掏出一对表面崎岖的圆球抛给玄宸。

玄宸接过，上手盘了盘，眼睛一亮，“极品！”

“此物名为灵犀角，托大巫的福，是由神墟冰晶石所制，品相自然极佳。”

玄宸打量片刻便发现其中门道，不消沈联多说，便自行将灵识联入芥子世界。

“好东西，那太师祖我就笑纳了，顺便回赠你一份薄礼，以后有事就灵犀角联系。”

玄宸神秘笑了笑，向两人挥了挥手，身影逐渐变淡，最后消散在空中。

原来此地出现的竟然只是玄宸的幻像虚影。

想必自家太师祖又不知道去哪里仙游去了，沈联无奈摇头笑了笑，起身拍了拍衣袍，顺便把还在震惊之中的迟戍拉起来。

迟戍顺从站起，像是任人摆布的木偶，神色木讷，眼中晦暗难明。

出山洞时已是月上中天，两人在丛林茂密的山路上行走，迟戍机械地跟在沈联身后，沉默着走了一路。

突然间眼前一片开阔，峰回路转，迟戍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发觉沈联竟领着自己来到山巅。

前方云海蒸腾，山风震得人衣袍猎猎，白日里连绵起伏的逍遥群山此刻尽数匍匐在脚下，更远处的神霄峰模糊的影子依然如天柱般直耸云天，看不见峰顶。

月光似水倾泻而下，迟戍伸出手接了接，清冷的光华淌过指尖却未留下丝毫痕迹，只余一种沁骨的虚无凉意。

沈联在他身后掏出几坛醉仙酿，拍开酒封递到他跟前。

迟戍接过，猛地仰头灌入一大口。

两人无声对酌数坛，空中高悬的明月不知何时已被乌云遮住半边，四野黑漆深寂。

迟戍似是已有些醉了，缓缓开口，声音有些迟疑低落：

“万年前大劫后我族曾立誓守封印万年不出神墟，如今万年之期刚过，我这个大巫便迫不及待地跑出来。”

“我是偷跑出来的。”

迟戍自嘲地笑了笑，又灌了一口酒，想起今日所见，心中不免怅然，继续道：

“族中事务，系于吾肩，乃血脉之责，夙兴夜寐未敢有负，然戍之所向实则大道玄微。心力交瘁于案牍之间，而道心蒙尘，两相煎熬间只能出走，以取得片刻喘息。”

“大道如月华，戍自心驰神往，然已身在樊笼，蜉蝣寄槐【注】，役人之役终丧己。”

沈联歪着头拎着酒坛子静静聆听，片刻后起身坐至迟戍身旁，举起酒坛子与迟戍的轻碰一下，开口间声音如松风过涧：

“大道三千，造化其间，如砥如砺，履则至焉。心役于物则枷锁生，神游于虚则万钧轻。”

“顺势而为，无为则无所不为【注】。”

迟戍偏过头怔怔望向沈联，这时，云隙偶裂，月芒乍泄，两人同沐月光，迟戍心中澄明一片。

风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虫鸣俱歇，万籁俱寂。

在这一片寂静中，一股气流以迟戍为中心，自四面八方奔涌汇聚，迟戍就在这漩涡中心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顿悟了。

沈联拿起酒坛子起身脱离漩涡中心，斜靠在离迟戍不远的大树干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目光如深潭般投在漩涡中心的人身上。

本以为迟戍是见到自家魔修太师祖对合作伙伴产生信任危机，原来是牛马打工人被工作压榨的差点道心破碎，念及此轻叹出声：

“还真叫江听鹊给猜对了。”这人真是离家出走来的。

顿悟之人，或历经沧海桑田，或只识海之内灵光一瞬。

不知迟戍这顿悟要持续多久，沈联旋身跃上身旁树上，背靠树干坐下，一条腿支起另一条腿自然垂下，闭上眼睛也入了定。

内视识海，沈联这才发觉太师祖所说的“薄礼”是什么了——由自己灵识开辟的芥子空间被外来注入的一股强大灵识加固拓宽了不止一倍，原本还有些混沌的空间内部像是被洗尽铅华，变得澄澈明净，细看间还能发现有莹莹灵光闪烁。

沈联睁眼望向天边月心中长叹，太师祖这般人物，成仙入魔随心而动，天地十方乘虚御宇，千万年中这世间也仅此一位，也难怪迟戍见了心神激荡。

半晌，空气中奔涌的气流慢慢显出收歇之势，而后尽数被纳于迟戍体内，迟戍手中掐诀，几番变幻后双掌下压，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睁开了眼。

沈联走上前去抛出一坛酒给迟戍，迟戍抬手接过，顺势在沈联酒坛上一碰，沈联举坛示意，

“恭喜了，迟戍大巫。”

“多谢了，沈仙师。”

迟戍此番顿悟，心结已解，如醍醐灌顶，内心通透，只觉身心一阵轻松，起身行至山崖之前感受如洗月色，背影出尘，大有几分“清风拂山岗”之意境。

突然回过头来对沈联勾唇一笑，语气轻快地说道：“我想学一门功法。”

相识这些天，迟戍总是挂着淡淡的礼貌性的微笑，沈联从未见迟戍这样灿烂笑过，一时间不由看得一怔，下意识问道：“什么功法？”

“大概类似于‘心如止水术“，‘不要少见多怪法’之类的。”

沈联闻言扶手大笑，“好功法，学成教我。”

两人又是痛快一饮。

忽然身后林中传来异动，一道人影从其中钻出来。

两人定睛望去，正是自那天夜饮后便不见踪影的江听鹊。

只见她头发上毫无知觉地插着几片树叶，脸上身上不知在哪蹭了一层灰，眼神迷离，俨然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见两人正在饮酒，一下子清醒过来，眼睛一眯，对着两人指指点点，“好啊，偷偷喝酒不叫师姐我哦。”

说完自顾自地拿起一坛，一把拍开酒封抬头便饮，抡起酒坛在月下翻飞起舞。

“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注】——”

坛中酒水顺着江听鹊的动作撒出，在月色下泛出粼粼银光。

沈联和迟戍相视而笑，同时举杯，把酒敬青山。

今朝酒，今朝醉，醉卧青山天作被。

注：“蜉蝣寄槐”化用自《逍遥游》

“无为则无所不为”化用自《道德经》中“道常无为而无不为”

“今朝有酒今朝醉”出自唐代诗人罗隐的《自遣》

“莫使金樽空对月”出自李白的《将进酒》

PS：耗费两天著就四千字巨作，卡文卡的我道心破碎。另祝（迟来的）端午安康！儿童节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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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今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