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某个周末，宋渝难得没有留宿，甚至在家也没有学习，给自己的大脑放了一天假。

夏天就快要来了，清早的风还带着点凉意，但并不会让人觉得冷。

白兰花树在太阳下熠熠生辉，阳光透过层叠的叶片，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角落里，薄荷丛生，每当微风拂过，都会搅动起一股清凉，略带涩意的香气。

这香气并不霸道，只是若有若无地飘散在空气里，与白兰花树的木质清香交织在一起。

宋渝穿着T恤，外边套着薄外套，躺在宋书清的躺椅上，胸前盖着一本翻开的书，在微风下小憩。

厨房内，林华茗又在鼓捣新的美食配方，不时传出锅碗瓢盆碰撞的声响，宋书清坐在客厅里，戴着老花眼镜，一边翻动着报纸，一边听着厨房的动静。

柳春臻正抱着棉被走到阳台，用力一抖，被子就在空中展开，柔软地落在了栏杆上。

她伸手把褶皱抹平，让整个棉被都沐浴在阳光里。接着又抬起手臂，有节奏地拍打着被面，发出清脆而结实的“啪啪”声，声音并不刺耳，反而让人觉得安心。

宋渝被惊醒了，迷迷糊糊地听着。

“呦小渝，周末还这么早起啊。”柳春臻大着嗓门和宋渝说话。

宋渝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嘴角挂着浅笑，“没有春姨，只是习惯了。”

“春臻，下来帮忙拿菜。”柳穆戴着草帽，脖子上挂着汗巾，骑着小三轮载着满满一车菜来到江家。

“爸！”柳春臻气势冲冲从楼上下来，大喊道：“不是说了等我去拿吗？你年纪那么大，在路上出点什么事谁知道？”

“去去去，乌鸦嘴，我老头子硬朗着呢。”柳穆颇为不赞同地看了一眼女儿，“你自己拿进去，我去看看书清。”

柳穆提着一袋番薯叶，上面还压着几根丝瓜和几个沙葛，扯开嗓子叫着宋书清。

这一嗓子都把宋渝嚎清醒了，立马起来去帮柳穆拿菜。

“诶你这小身板，能有多少力气，去帮你春姨吧。”柳穆把宋渝调了个个，推出门去。

柳春臻乐呵呵，“江棠还没起来，你帮我把三轮推进院子就行，省得占了人家的道，剩下的我来就好，你去帮我叫江棠起床。”

宋渝点头应好，转身就去推三轮车，没想到还挺重的，他差点被带倒，惹得柳春臻哈哈大笑。

“慢点慢点，小心。”柳春臻提着两大袋菜说：“真是辛苦我们小渝了，中午春姨给你做好吃的。”

宋渝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说着：“不用不用，谢谢春姨。”，接着就闪进江棠房间了。

房间里的光线很暗，厚重的窗帘将天光遮得彻底，只在底部缝隙留下一丝微弱的亮痕。

宋渝眼睛适应了几秒，才能勉强看清屋内的轮廓，他听到规律的呼吸声，蹑手蹑脚走到床边，借着那丝光线，看到被子下隆起的身影。

江棠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进入了房间，宋渝看着他呼吸平稳而绵长，显然还在睡梦中，突然计上心头，露出一个坏笑。

他直接扑到棉被上，闻到了暖烘烘的被褥以及熟悉的干净气息，在江棠耳边喊道：“起床啦！”

江棠被他严严实实压在身下，透过蓬松柔软的被子，他的手钻进了被窝，触碰到了温暖的身体。

江棠倏忽惊醒，转身反把宋渝压在身下，懵了一会，才看清了他笑得亮晶晶的眼睛，眼镜被蹭歪，但完全不影响宋渝使坏，他伸手掐着江棠的侧腰，想要把人推开。

但江棠可不让他如愿，他整个人趴在了宋渝身上，乱糟糟的头发在宋渝的侧颈蹭着。

“快点起床。”

“你吓到我了，现在心脏跳得好快，差点就要猝死了。”

“这么脆弱吗？”宋渝的嘴角就没下来过，他揉了揉江棠的后脑勺，说：“让我摸摸看，是不是真的跳得很快。”

江棠不愿起来，抱着宋渝不撒手，他现在理解了古代君王为何是“**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宋渝隔着棉被扑腾，但完全无法撼动江棠的身躯，挣扎间更让他感受到了尴尬的局面，隔着被子，他都能感觉到江棠抵在他腿上。

“江棠！”宋渝恼羞成怒。

“嘘，这是正常现象。”江棠故意贴着宋渝的耳朵，嗓音低沉又磁性，“我要是对你没感觉，你才应该担心，宝贝。”

这一句“宝贝”震在宋渝耳边，彻底让他爆炸，大脑处于宕机状态，如果房间内是敞亮的，就能看到宋渝脸上红到滴血的样子。

叩叩叩——

“小渝，怎么还没把江棠叫起来？”

在两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柳春臻敲响了房门，直接推门而入。

她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宋渝像是被电流击中般，手忙脚乱地推开江棠，迅速坐了起来，脸上的血色褪尽，表情是猝不及防的惊慌。

江棠的表情倒是很淡定，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

柳春臻的眼神从疑惑，到难以置信，再到一种复杂的了然，原来当初在走廊看到的那一幕并不是过多的臆想。

她也就愣神了两三秒钟，却让宋渝感觉无比漫长。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柳春臻艰涩地开口，声音听起来像是与平常无异，但过分的平静反而更令人窒息，她顿了一下又试探道：“是妈妈看错了对不对？”

“你们只是在闹着玩是不是？”

宋渝从床上下来，语速比平常快得多，“春姨，你听我说。”

“小渝，你先回去好不好？让春姨先跟江棠谈一谈。”柳春臻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怕自己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宋渝喉咙动了动，看了一眼江棠，眼神中充满了难过与不知所措，江棠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对不起春姨，我先回去了。”宋渝低垂着头，内心羞愧，不敢直视柳春臻，匆匆忙忙地逃离了江家。

宋渝走后，柳春臻脸色铁青，对江棠说道：“洗漱后到客厅来。”

随后她甩上门，踉跄着下了楼。

她独自坐在客厅，深呼吸几次，依然不能平复自己的心情，直到江棠的脚步声响起，她才假装自己已经平静下来。

“你跟小渝……”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柳春臻鼻子发酸，她多希望江棠说那是假的，即使是骗她也无所谓，可是江棠就这么坦诚地揭开了。

“你之前不这样的，你跟妈妈说，是因为小渝吗？”

“妈，是我招惹的他，是我自己的问题。”

柳春臻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她手里无意识地想抓点什么，给自己一些安全感，可是沙发上什么也没有。

江棠叹了一口气，走到她旁边坐下，把他妈妈的手握在自己手里。

柳春臻看着自己儿子的手，她从小牵到大的孩子，从那么一点巴掌大，到现在个头已经远远超过自己。

“为什么啊？”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你就不怕街坊邻居怎么看待我们家吗？”

“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那你爸呢？你外公外婆呢？小渝的爷爷奶奶呢？”柳春臻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了，“这你也不在乎吗？”

“他们在南新镇过了大半辈子，现在你要人家戳着他们的脊梁骨，说你们俩有毛病？”

“江棠，做人不能这么自私。”

江棠觉得如鲠在喉，他无法强迫自己的妈妈理解他，但同样他也不可能放弃宋渝。

宋渝回到家中的时候，柳穆和宋书清正摆着棋盘，打算下盘象棋，看着宋渝眼眶通红的模样，宋书清也下不了棋了，柳穆知道这是人家自家人的事，很自觉的告辞回了江家。

“怎么了小渝？”宋书清拄着拐杖，慢慢走到宋渝面前。

宋渝觉得自己也无颜面对爷爷奶奶，为了贪图这一时的快乐，而让大家一起痛苦，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罪人。

“对不起，爷爷。”宋渝低下头，在宋书清面前跪下。

“怎么了这是？快起来。”这声响连在厨房的林华茗都惊动了，赶忙出来看出了什么事。

她想把宋渝拉起来，但宋渝铁了心要跪着，老俩口无法，只好扯过旁边两个小凳子在宋渝旁边坐下。

宋渝觉得难以启齿，却还是心一横，把和江棠的关系都说了出来。

宋书清和林华茗皆是一愣，两人相视后看着宋渝低垂的头陷入了沉默，这对宋渝来说无疑是最痛苦的审判。

他期望着头上那把闸刀能够快速地落下，又希冀着刀可以再悬挂一段时间。

宋书清站了起来，拄着拐杖在客厅来回地踱步，最终叹了一口气，还是回到了宋渝面前。

“起来吧，小渝，跪着像什么样子。”宋书清拍了拍宋渝的肩膀，说：“男儿膝下有黄金。”

“小渝啊，你别以为爷爷是什么老古董，爷爷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事情没见过。”

宋渝抬头望着宋书清，眼眶含着泪，终于被林华茗拉着站了起来，她抚了抚宋渝的背，说道：“傻孩子。”

“爷爷知道你这两年过得并不开心，有什么事你也总是闷在心里。”

“你心里苦，我们都明白，”宋书清有点微驼的背此时挺了挺，继续说道：“如果和小棠在一起，能让你觉得快乐，爷爷奶奶不会阻止你们。”

宋渝惊讶地看着宋书清和林华茗，他预想地谩骂与拆散都没有袭来，反而跌进了自家人毫无条件地包容里。

“爷爷和奶奶最大的心愿就是我们小渝能过得快乐了。”宋书清和林华茗都温和地笑着，宋渝的心疯狂地颤动着。

他扑到二老怀里，泪水倾泻而出，不住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你不用担心，什么事都有爷爷奶奶在，把脸擦擦，去学习吧，其他事不用去想。”

宋渝点了点头，转身走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