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点是云依斐在看见曾琪的正脸后临时想到的。
曾琪是标准的甜妹小圆脸,却有着女演员中少见的清晰明了的下颌角,且鼻骨直且挺,带来倔强的坚毅感。
这一点和云依斐极为相似。
而前世小江心饰演的殷研,后期最大的违和感就是和主角一家颜值上的不搭配。
郑导和曾琪是最了解这部剧的人,他们嘴上不提,但心里绝对有数。
曾琪“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以为长得好看就能当演员了?那你不该找我,应该去找男导演才对。”
这话很不友好,要是云依斐真的是个小姑娘,估计要捂脸痛哭逃跑了。
但此时云依斐全然就当没听懂,话音里带了些焦急,道:“曾老师,我可以现在就跟您试戏!嗯……就试主角父亲去世的那一段好吗,正巧我今天去剧组的时候看到——”
曾琪直接打断她:“不用,我知道你们这些长得有些漂亮的小姑娘都想往娱乐圈里钻,但演戏不是那么简单的。你说你上镜,可演戏要的可不止是上镜,更重要的是切合角色,你从头到脚,哪里看起来像个山村里长大的野丫头?”
云依斐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
这是嫌她还不够村吗?
如果云依斐好好看看镜子,就会知道她打扮出来的所谓的“土气”,其实破绽百出。
乌黑浓密油光水滑的长发、洁白细腻毫无瑕疵的皮肤,无一不需要精心养护。
尤其是拥有前世记忆后,她眼神里的坦然和无畏,就算装出一点儿紧张,可眼底深处的松弛让她根本就不像是村里孩子,反倒像是城里富养大、见多识广的宝贝女儿。
曾琪道:“你家里把你养的很好,你还是好好学习,不要辜负你的父母的期待吧。”
云依斐咬牙,看向曾琪,心底升起一股狠劲儿。
她必须拿到这个角色,一旦上了高中她的恋爱脑发作,会很大程度拖累她逐梦娱乐圈。
只有现在打好基础,才能抵消被未来恋爱脑拖累的节奏。
她上前一步,熟门熟路地从床垫底下摸出一把大剪子,她捞过背后的辫子,二话不说直接下刀。
剪刀剪开长长的辫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动静,令人毛骨悚然。
曾琪目瞪口呆:“你这是做什么?!”
“您说我不够土气,那我就让自己变土气!”云依斐眼底迸发出不肯认输的傲。
发丝掉落,齐耳短发让她看起来更显小了些,确实土了很多。
紧接着,云依斐根本不给曾琪再说话的机会,语速极快地宣告:“我要试主角父亲去世的那一段。”
云依斐一扔辫子,周身的气质陡然沉寂下来,没有悲伤,更多的是空洞。
她的变化让曾琪的脸色跟着变了。
曾琪嘴角的笑意消失,瞥了眼被丢在地上的头发,退后几步坐在床上,认真看起云依斐的表演。
在曾琪看来,云依斐没有剧本,不知道剧情和台词,最多知道殷研失去父亲后会振作起来好好学习,根本谈不上什么情感的转换,能演出个痛哭流涕就不错了。
可当云依斐变得空洞的一瞬间,曾琪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云依斐在入戏的一刻,仿佛像殷研的灵魂降临在她的身上——
殷研并非没有经历过死亡。
家中爷奶已经过世,她知道死亡意味着着自己再也见不到亲人,但猛然得知父亲过世的消息,她的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
绝不可能!
再然后,她怔怔地,后知后觉地意识自己该开始难过。
她嘴唇动了动,似是无声无声的在叫爸爸,眼中的迷茫如同迷雾一般腾起,将先前那股子悲痛压到了看不见的深处。
眼神的转变只在一瞬间,那迷茫也消失了,恐惧倾泄而出,眼泪奔袭而下。
殷研边哭边寻找着什么,在看到自己母亲的一瞬间,“哇”地一声,属于小孩子特有的那种不管不顾的凄惨哭声爆发。
“妈……妈妈……”
是了。
殷研失去过爷奶,对死亡有表层的认知,在失去父亲时,她会有一瞬间迷茫,但一定不会是长久的状态。
她自小受尽宠爱,向来都是开心就笑,难过就哭。
失去父亲她当然会悲伤,可她还有妈妈和哥哥姐姐,她并非失去一切,她仍是家里备受宠爱的小女儿,她仍然有资格尽情地去寻求安全感。
那种亲人死后封闭感知、如长久的潮湿一般的悲伤,大多属于内敛的人。
而殷研只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难过就要哭,没有爸爸就找妈妈,这比一味的迷茫和一味的悲伤都要合理。
曾琪鼻子一酸,差点跟着哭出来。
云依斐没有看见曾琪感动就立刻出戏,她入戏很快,但出戏很不容易。
云依斐有一瞬间真觉得自己变成了殷研,真的失去了父亲,她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只大手拧紧似的,疼得厉害。
她能做到的只有第一时间减小哭声,不要吸引来其他人。
她蹲在门边,将头埋在膝盖里,病弱的奶猫一样不停地啜泣。
曾琪走过来,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长长地叹了声气,“这演法伤身体啊。”
云依斐抬头,努力告诉自己面前的人不是妈妈,而是曾老师。
眼泪汪汪地看着曾琪好一会儿,她才打着嗝问:“曾老师,我演的行吗?”
“行。”曾琪惆怅,“你确实适合这个角色。这样,明天我带你进剧组,你先回去休息。”
云依斐满脸泪痕,呆呆起身,“啊?”
曾琪直接打开了云依斐身后的房门,不管不顾地将云依斐推了出去。
云依斐还想要一句准话,怀里就被塞了个本子和她自己的头发,只听曾琪道:“这是剧本,你先看看。头发也拿走,真是瘆得慌。”
房门在她面前关上,徒留云依斐一人,暴露在绸缎一般的月光下。
云依斐望着手上的剧本,满满地不可置信。
等等,她们见面连加起来连十五分钟都没有吧?
这、这就行了?
这就是boss直聘的速度吗?
曾琪甚至提都没有提一句郑导和小江心的事!
云依斐晕乎乎地抱着剧本回了罗世华的房间。
而在房门内,曾琪拿起扔在床上的手机,手机屏幕上显示这通话时常已有近半个小时。
曾琪犹豫着道:“我好像……发现了个天赋型选手?”
那头的人轻笑,“听到了。天才就天才,怎么还是疑问句呢?”
曾琪苦恼:“天才的灵气就像是乡村傍晚升起的炊烟,不用风吹,过一会儿就散了,还不如那些方法派、表现派表现稳定。”
“想这么多做什么,她这部戏有灵气就够了。”
曾琪过了一会才重新绽放笑容,“是啊,想那么多做什么,有便宜先占了再说。对了,得跟郑勉说一声,他求人可不容易。”
云依斐回到房间,罗世华一声尖叫,朝她扑了过来。
云依斐早就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她那一头长发是罗世华精心养护出来的,这会儿突然消失,罗世华惊悚得跟见了鬼一样。
“没事没事,头发还能长,机会错过了可就没了。”
罗世华心疼地摸摸她的脸,“那你怎么还哭了?有人欺负你?”
“没有。”云依斐把被剪下来的头发扔进抽屉里,情绪大起大伏之后的疲惫涌上来,“总要表现一下我会演,人家才能要我。”
罗世华:“那曾老师同意了?”
云依斐重重地点了下头,从悲伤的情绪中缓过来,笑道:“嗯!明天就带我去剧组,估计还能有一笔片酬呢!”
罗世华高兴地将她抱紧怀里,“我宝贝真厉害啊!随便一试就能成功!都能赚钱了!”
云依斐笑起来。
片酬是最不值得提的,接触到剧组的人、出演殷研这个角色,才是云依斐最大的收获。
整件事的顺利程度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跟做梦一样。
云依斐兴奋得睡不着,根据剧本写了一夜的人物小传,天色蒙蒙亮才迷迷糊糊入睡。
再清醒时,云依斐眼皮里闯入大亮的天色,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心惊胆战:“妈!怎么不叫我起床!”
罗世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怎么了?”
云依斐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跑出来,指着自己的房间问:“住里面的老师什么时候走的?”
罗世华“嘘”了一声,“小点声,人家还没起呢,别吵到她。”
云依斐动作僵住,不可思议:“没起?”
罗世华点头,继续摘手上的菜,“是啊,我早上起来的时候看见她屋里的灯刚灭。”
云依斐一屁股坐在台阶上。
不愧是当红大青衣,真是个腕儿啊。
十二点半,曾琪才懒洋洋地从屋里出来。
云依斐狗腿子地送上一杯当地特产花果茶,笑眯眯地跟曾琪报备:“曾老师,我写了人物小传,您看看不?”
曾琪提起几分兴趣,“拿来。”
云依斐的人物小传写的很像人物日记,描述殷研在每一次事件发生后转变的心路历程。
殷研有三次转变,分别发生在父亲去世、母亲因务工受伤、还有姐姐生病。
这三次转变云依斐都在小传中用了大量笔墨剖析,不仅剖析眼前的事件,还根据殷研的成长环境补全了一些剧本里她人格的空白。
曾琪仔细读完,看向云依斐,眼神有些复杂。
其实有很多演员没意识到,演员是一个很需要智商的职业。
这里的智商包括但不限于:对剧本的理解能力、对事件的分析能力、根据现象找出本质的洞察力、对机会到来的把控力以及出色的记忆力。
很明显,除了记忆力还看不出来,面前的小女孩其他能力都很强——她很聪明。
云依斐按捺不住地对上曾琪的眼睛,“曾老师,怎么样?”
曾琪用手机将小传拍了下来,喝了口花果茶淡淡道,“不错。”
云依斐激动地蹦了一下。
虽然她前世正经演过戏,演技还被经纪人赞赏过有天赋,但她毕竟不是科班出身。
即便在监视器上对自己的表现还算满意,心底还是会怀疑是不是自我的滤镜。
但曾琪是戏剧学院的老师,她的认可极有含金量的,云依斐得到了她的认同就放心多了。
罗世华热情地邀请了曾琪和她们一起吃饭,曾琪大大方方应了下来。
饭后,曾琪带着云依斐进组,路上碰见副导演,云依斐狡黠地朝他眨了眨眼睛。
副导演看见云依斐前面走着的曾琪,挑了挑眉,赞赏而隐晦地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云依斐嘿嘿地笑了笑。
这会儿剧组还在午间休息,郑勉在监视器前一边看上午拍的片子一边吃盒饭。
郑勉看起来很年轻,至少要比曾琪还要年轻,也就二十五六的样子,极瘦,戴了顶晒掉色的红色鸭舌帽。
曾琪把云依斐交给化妆师就朝他过去了,云依斐流连了几眼,看见两人说话时郑勉不太高兴的样子,甚至还朝云依斐的方向狠狠瞪了瞪。
云依斐急忙转回头,跟着化妆师进了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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