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矩接起电话，“林先生，请问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么？”

“听说小闲不想接受采访？”林之光问。他的声音有一种生意人久经商场的沉稳。

“是的，”方矩往正在书桌前写数学题的林闲闲那儿看了一眼，“少爷大概还不太习惯被人围着追问。”

“嗯……”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可能在思考什么，“采访不能取消，这是他在公众前露面的机会，即使他以后一心当钢琴家，这方面也必须锻炼。这样吧，你当他的发言人，让他站在你身后，有什么问题你帮他答。”

“啊？”方矩看向林闲闲，林闲闲也正隔了几米往他这里看。

然而林之光作为公司老总，说任何话都不是为了商量。

于是，方矩只能答应下来。

次日。

某某国际五星级酒店宴会厅。

大大的横幅上写着：‘华昂杯’国际钢琴比赛总决赛。

林闲闲弹完最后一个音符，松开踏板，一切回音随着力度消退而如烟花陨落般消失，观众仍沉浸在方才的情绪中，过了一会儿，才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他是作为大轴出场的。

虽然是比赛，但结果大家早已有数。

林闲闲是华国少年组的佼佼者，十一岁第一次参加国际比赛时便夺得冠军，那之后，又连着在多个重大赛事上拔得头筹，一度被誉为新世纪的钢琴天才。

尽管媒体在其中略有推波助澜，但林闲闲年少技高绝不是虚的，加上他那一张看着就想让人挼几把的脸蛋儿——人畜无害，可可爱爱。

方矩抱着一束鲜花——昨天在酒店特意定好的，等在后台。

旁边有两家媒体在做视频直播，上一个选手正在接受访问，看起来很从容，大概是终于比完了，也松了口气。

方矩事先观察了一下，无非就是问一些‘紧不紧张’‘自己感觉发挥如何’之类的话，心里盘算着待会儿如何帮林闲闲回答。

这时，一个工作人员凑过来，小声说：“哥哥，你是林闲闲的经纪人吗？之前怎么没在网上见过你？”

方矩身体未动，目光仍注视着在台上鞠躬致礼的林闲闲，“不，我是他的保姆，刚来没几个月。”

“明白明白，”那人一脸‘我懂’的表情，“都说经纪人就是第二个保姆嘛，我们小闲是不是平时特别乖？很听话的那种？”

“嗯。”方矩简单点头。

另一个工作人员也凑过来，“他平时也不爱说话不爱笑吗？”

“还行，”方矩说，“有时候挺开朗的。”

那俩姑娘推搡来去几回，两人笑得十分‘不怀好意’，“那经纪人哥哥，待会能帮我们跟小闲要张合影吗？”

“嗯？”方矩这才偏头，“这个得问他自己，我做不了主。”

两人的表情一下子就凉下去了，“那完了，我们小闲看起来那么高冷，一定……”

话音戛然而止。

林闲闲低着头，慢慢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他穿着黑色修身西装，白色的衬衣领口往外翻出乖巧不失优雅的角度。为了弹琴，袖口也被卷起，少年人手臂细长，垂在身侧，随着脚步一前一后微微摆动。

上一个选手已经离开，两台直播摄像机早已对好舞台，林闲闲精瘦的身形出现在画面里。

俩姑娘一下子局促起来，腰背瞬间挺直了几分。

林闲闲一直没抬头，只认真盯着脚下，脚步很慢，像乌龟，一点也不知道自己这接近‘自闭’的模样已经被转播出去了。

“小闲。”方矩叫了他一声。

林闲闲抬头，在看到方矩和他手里抱着的一大捧花的瞬间，寡淡严肃的神情忽然像冰山融化，居然绽放了一个笑容。

“方矩哥哥。”他开口道，脚步也比先前快了一点，走下台阶。

一旁的工作人员惊呆了，这个画面同时被网络转发出去，一下子在微博上炸开了锅。

“啊啊啊！救命啊，弟弟笑了！”

“啊，怎么办？有生之年！”

“呼吸机，快！我不行了！”

方矩在他头上摸了一把，把花塞进他怀里，手环过林闲闲的肩膀，刚一转身打算带他去接受采访，却见两台凶猛的摄像机不知何时已经怼在身后，方矩差点儿磕到鼻子。

“……”

方矩迅速整理好表情，象征性咳了两声，“那个，我是林闲闲的……”

大概还是觉得‘保姆’不大好听，方矩飞快在心里扭了个弯，用刚才那俩女生对自己的称呼，说：“我是林闲闲的经纪人，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

主播一脸姨母笑，目光直接越过方矩，扫向他身后一言不发的林闲闲，“小闲今天上台紧张吗？”

方矩手在身后捏着林闲闲的胳膊，轻轻拍了拍，安慰他不用紧张，自己对着摄像机说：“紧张肯定会有的，这是对比赛的重视，也是对钢琴的尊重。”

林闲闲跟在后面点了两下头。

互联网屏幕后面的一众姐姐们心都要融化了，“怎么这么可爱！弟弟好奶！”

两家主播又分别问了几个问题，林闲闲一句话没说，方矩替他一一答完，然后在众人的围堵下将林闲闲护在身前离开了。

刚坐上车，方矩大松了口气，“你也太抢手了，我刚刚脑子都开始缺氧，幸好出来了。”

林闲闲低头，若有所思。

方矩注意到了，无奈叹了口气，倾身过去，替他将安全带扣好，两人距离近在咫尺，然而只存在几秒，方矩很快又坐回座位，“少爷，你是真的不会系安全带吗？一拉、一插，就这两个动作，真的比你弹《肖邦》还难么？”

林闲闲没说什么，反而问道：“方矩哥哥，明天的采访什么时候开始？”

“那个啊，”方矩转动钥匙点火，将车开了出去，“我正打算给你推了，明天是周一，刚好就说你得上学。行李我已经提前让人送去机场，咱们现在过去，八点落地，晚上九点之前应该能到家。”

身边一直没听到回答。方矩用余光瞥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看到林闲闲的神情里有一丝失落。

不可能吧，难道他想接受采访？方矩如是想道。但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周一。

方矩远远看着林闲闲走进学校之后，点开了手机上那个魔幻的APP。

看着最上面被置顶的那一条记录，方矩按着太阳穴揉了揉，不禁头痛外加一团雾水。

昨天下午他在机场闲得没事，随手点开APP，这条信息便弹了出来，上面写着：主动帮助主人克服采访恐惧，并解锁‘使主人心动’的成就，奖励情感值五百点。

方矩知道，只有在他无意间触发情感点获得方式的时候，系统才会奖励他如此大额的情感点，比如上次他主动替林闲闲盖被子，触发了‘主动尽保姆之责’。

但是这个‘使主人心动’又是几个意思？

系统能确定自己用词准确么？

方矩收起手机，一路将车开往市中心。

停车场道闸抬起，方矩抬头看了那几个大字——华国XX大学。

简称华大。

这是他生前教书的地方，也是林闲闲二爸——江游任职的大学。他现在来这里，自然不是为了故地重温，而是江游叫他来的。

“我想跟你谈一谈关于小闲吃甜食的问题，”江游将一本《华国居民膳食营养素参考摄入量》推到方矩面前，“这本书你先拿回去看，以你的阅读水平，应该两三天就能读完。”

方矩接过书，视线停留在二爸那□□康温和的脸上，“江教授，理智上我知道不该让小闲吃甜食，但是事实上，我无法拒绝他提出的任何需求。这并非出自纵容，而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就是我无法违逆他的任何要求。”

“这很简单。”江游推了推眼镜。

“嗯？”方矩抬头看他。

江游：“你可以让他自己亲口告诉你，一旦他要吃甜食，你无论如何都要阻止他，这样下次他提出这种要求的时候，你就可以遵从他的吩咐阻止他了。”

方矩恍然明白，暗道不愧是教授。

“还有——”

“什么？”方矩问。

江游随手从办公桌上拿起平板，点开一个视频。

配乐非常浮夸，背景里有嘈杂的人声，那是舞台上主持人的回声和台下观众鼓掌、还有周围一圈人起哄的声音。

这是昨天他等在后台，林闲闲从台上走下来的时候。

方矩看着视频里林闲闲的笑容，不明就里，“什么意思？”

江游似乎并不想问出这个问题，但是迫于某种不知名的压力，他还是屈服了，“林先生让我问你，小闲为什么会对你笑，还笑得这么灿烂？”

“啊？”

“林先生说，如果今晚之前他弄不清楚这个问题，明天天一亮，他就带小闲去法院断绝父子关系。”说着，江游从方矩手里拿回平板。

方矩都听愣了，一脸惊讶地望着江游。

江游合上平板盖子，低着头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终究叹了口气，“没错，他大爸吃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