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巧合

荆寒章前所未有地发了一顿脾气,寝殿中所有宫人吓得战战兢兢地伏在地上,唯恐被暴怒的七皇子一剑砍了。

江枫华都噤若寒蝉,壮着胆子:“殿下,您……”

荆寒章眸瞳几乎缩成一个点,冷冷道:“备马。”

江枫华一愣:“可是一刻钟后便要去南书房……”

荆寒章视线森寒看了他一眼,让江枫华浑身一抖,连忙道:“是。”

荆寒章胆子极大,哪怕在宫中都要肆无忌惮地纵马,巡查的侍卫也不敢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驾马出了宫。

片刻后,他孤身一人来到了相府。

晏戟已经去上朝,赵伯认出七皇子,吓得忙前来行礼。

荆寒章看都没看其他人,浑身杀气腾腾地循着昨日的路冲去了晏行昱的住处。

昨日雪大,晏行昱明里极不受宠,下人们也惯会看主人脸色,扫雪时只是随意扫了几下,连路都没扫出来。

荆寒章沉着脸踩着雪一步步走到偏院,怒气冲冲地一脚踹开了破旧的门。

那门前些日子刚被晏为明踹坏过一次,现在又遭了毒脚。

荆寒章腰间别着刀,满脸戾气地冲进了房中。

“晏行昱!”

他一进去,就被满屋子的药味扑了满脸。

阿满满脸慌张地跑出来,看到他突然一愣。

荆寒章一看到阿满,脸都绿了。

昨晚,就是这个混账孩子将浑身无力的自己按在榻上,一勺一勺地灌那苦得让人三魂六魄都要升天的药。

荆寒章攒了一早上的怒气终于寻到了发泄入口,正要全部爆发出来:“你!”

下一瞬,里间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地咳声,听着仿佛能将整个肺咳出来。

荆寒章被噎了一下,怒气发不出来又咽不下去的感觉,当真不好受。

阿满哆哆嗦嗦跪下来行了个礼,看着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全然没有昨晚言笑晏晏取人性命的可怕和强按着他主子灌药的强势。

荆寒章面如沉水,撩开珠帘大步朝着内室走去。

晏行昱半靠在榻上,青丝扑了满枕,有一绺垂在脸颊上,他满脸病色,此时正捂着心口一声一声地咳着,眼圈一片发红,看着着实可怜。

荆寒章在心中冷笑一声。

之前他被晏行昱这副人畜无害的模样骗过,还以为此人是只软弱纯洁的小鹿,但经昨日一遭,他却再也不敢信了。

见鬼的小鹿!

谁家小鹿会在睡觉的时候身上都带着暗器?!

他都不怕无意中触碰到暗器,连他自己也杀了吗?

荆寒章满脸漠然,快步上前一掌拍向床柱。

昨日他稍微碰了一下,就有一把满是寒光的剑落下来。

荆寒章等着那剑落下来,自己就有足够的缘由来证明自己昨晚并非做的是一场大梦,然后光明正大地发怒。

荆寒章默默等待。

片刻后,无事发生。

荆寒章:“……”

晏行昱已经咳过一遭,此时正茫然抬头看他。

荆寒章不可置信地又捶了床柱两下,几乎把床幔都扯下来了,愣是一样东西都没掉。

晏行昱稳住了呼吸,声音都有些嘶哑,躬身艰难道:“见过七殿下,请恕行昱不、咳……不便下榻行礼……”

他还没说完,荆寒章就俯下身一把扣住他的右手。

晏行昱浑身一僵。

荆寒章唯恐碰到晏行昱右手上的机关,只能用五指小心翼翼和晏行昱的手指相扣。

他本是想制住晏行昱省得他乱动一箭伤了自己,但在其他人看来,这举动暧昧得几乎能暖了院中几寸积雪。

赵伯默默倒吸一口凉气。

阿满突然恶狠狠地龇牙,像是被冒犯了领地的野兽,他正要扑上去,晏行昱就轻轻抬起空着的手。

阿满立刻不动了。

荆寒章制住晏行昱,冷着脸将晏行昱手腕上的衣袖轻轻扯开,露出一小截皓白的腕子。

荆寒章:“???”

他……他弩.箭呢?!

荆寒章不信邪,直接将晏行昱右手的袖子整个撸到腕间,翻来覆去地看,视线几乎都飘到晏行昱雪白的衣襟里了,却愣是没发现一丝痕迹。

晏行昱被折腾得呼吸微弱,想要将手收回来,却被荆寒章死死扣着五指,指缝一片通红。

他艰难呼吸着,近乎哀求地道:“殿下……”

荆寒章直勾勾看着他,沉声道:“你的暗器呢?”

晏行昱脸上的迷茫完全不似作伪:“您说什么?”

荆寒章从来不是个和人周旋的性子,直接开门见山道:“昨晚我都瞧见了,弩.箭、长剑。”

晏行昱还是满脸疑惑,仿佛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

荆寒章被气笑了,他抬手摩挲了一下晏行昱右手的指腹,果不其然触到了不易察觉的薄茧。

“很好。”荆寒章像是寻到了其他的证据似的,冷声道:“先不说暗器,你向本殿下解释一下,你,养尊处优的丞相公子,手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薄茧?”

要么是握剑,要么是握弓,反正此人定是个深藏不露的练家子。

晏行昱还在发烧,眼瞳仿佛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他讷讷道:“我在寒若寺养病多年,若是哪个僧人生了病,行昱要替他们做粗活,久了掌心便生了茧。”

荆寒章:“……”

荆寒章一愣,没想到竟然得出这样的答案。

他沉默半天,才一言难尽道:“你到底是去养病的,还是去受罪的?”

再说了,他就是个瘫子,能做什么粗活?

晏行昱垂眸不语,看起来极其难过,还带着点隐秘的羞辱。

——像是苦心隐藏许久的丢人的事,被逼迫着当众讲出来,脸上全是难堪。

赵伯听着,心疼得眼泪几乎都要落下来了。

荆寒章在心中冷笑,他根本不信这番说辞,本来打算继续质问,但瞧见晏行昱这个可怜模样,不知为何再多的话都问不出来了。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正坐在床沿,将那病弱的丞相公子压在榻上,强行和他十指相扣。

而晏行昱单薄的身子在微微发抖,衣衫凌乱,眼圈都泛着委屈的飞红,两人身形交叠着,荆寒章半束起的发因为倾身的动作垂落下来,和晏行昱的墨发交织,难解难分。

荆寒章:“……”

荆寒章立刻甩开手,像是碰到火炭似的飞快起身。

他耳根有些发红,匆匆留下一句:“你最好不要欺骗我,否则本殿下一定……一定不会放过你。”

说罢,重重一哼,转身离开。

他气势汹汹地来,却近乎狼狈地走。

晏行昱将大了许多的衣袍扯到肩上,安抚好眼泪不住往下流的赵伯,瞧着阿满关上房门,才将满脸喘不上气的虚弱之色收敛,疲惫地靠在软枕上。

阿满蹲在床边逗床底下不肯出来的猫,撇撇嘴,道:“京都人人都说七皇子是个疯子,现在看来着实如此,公子您说他这次杀气腾腾过来,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晏行昱浑身紧绷,他太没有安全感,身上没了暗器总会不自觉地发抖。

阿满将床底下小巧的弩拿起来,晏行昱接过来绑在手臂上,这才制住身体的颤抖。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淡淡道:“不必管他。”

阿满很听晏行昱的话,“哦”了一声继续逗猫。

雪连下了两日,晏行昱的身体好了许多,也没有再出现魂魄互换的异状。

天晴后,晏行昱几乎将自己裹成一个球,乘着车辇前去了国师府。

国师神通广大,他想要问问看自己前几日到底为何会和荆寒章魂魄互换。

车辇平稳地到达了国师府,晏行昱从马车上下来,被阿满推着进去。

国师身份尊贵,国师府是皇帝御赐之地,方位风水极好。

当今圣上十分看重国师,更是将宫中惊蛰卫派来护卫国师,晏行昱一进去,就察觉到隐藏在国师府四周的气息。

他只装作不知,一路虚弱地咳到了国师府内院。

到了内院,那些隐藏的气息这才彻底消散,看来就算是圣上也不敢随意窥探国师私下的行为,应是怕冒犯了神佛。

国师正在院中卜卦,瞧见他过来,勾唇一笑。

国师名唤连尘,看着极其年轻,一身白色僧袍清净如莲。

内院中全是雪,似乎未被人清扫过,那纯白的衣摆落在雪上,仿佛他整个人都是冰雪筑成的。

新做好的轮椅在雪地上极其难走,但阿满却毫不费力,推着轮椅如履平地,将地上的雪轧出一道道深深的痕迹。

晏行昱上前,轻轻颔首,道:“师兄。”

国师眸子温和,笑着道:“小玉儿,今日我为你抽了签,卜了一卦。”

晏行昱无声叹了一口气,道:“师兄替我抽签,这样还能卜得准吗?”

“准的。”国师将一根签朝他一晃,“是大凶之兆。”

晏行昱:“……”

国师连尘是在五年前入京的,两人多年未见,依然熟稔。

晏行昱几乎算是被国师一手带大,相比较晏戟,他和连尘反倒更加亲近。

国师将签重新放了回去,一旁的石桌上已煮好了茶,他撩着僧袍宽袖,拿起三个玉杯一一放在桌上。

晏行昱眉头一挑:“师兄,还有贵客要来吗?”

国师轻轻叹了一口气,只是柔声说:“行昱啊,你今日不该过来的。”

晏行昱一怔,道:“为何?”

话音刚落,身后突然多出一道陌生的气息,晏行昱还以为是皇帝的惊蛰卫,满脸漠然地回头,视线就被一抹红色糊住了。

一身红衣的荆寒章不知何时来的,一掌将轮椅后的阿满推开,似笑非笑地站在晏行昱背后。

晏行昱:“……”

荆寒章微微俯下身,抬手撑在轮椅扶手上,这个动作就像是从背后整个环抱住晏行昱似的,让他浑身一僵。

他凑在晏行昱耳畔,低笑着道:“因为今日我在。”

那低沉的嗓音让晏行昱听得几乎软了半边身体。

荆寒章又问:“而你呢?”

晏行昱心道不好,就听到荆寒章用一种轻飘飘的语气,像是在逗陷入险境中的小兽,淡淡道:“本殿下今日来询问国师魂魄互换之事,而你……”

“晏行昱,”他笑了一声,故意问,“不会也是因为此事来的吧?嗯?”

晏行昱:“……”

鹿:哦豁,翻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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