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予恩站在远处,月光从扑撒在幔帐上,隔着丝薄的屏风,看着袅袅的烟雾围绕着眼前那个略显落寞的男人。
他似乎比起林予恩来更加的凄苦。
救下方瑾昌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
林予恩在这一刻心中是酸涩的。
救了他,他固然能在这个淡薄的世界里多活一段日子。可哪怕他就这样活着,他也依旧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林予恩低下头,重重叹了口气后轻慢道:“齐王殿下,您醉了。”
“醉了吗?”
方瑾昌微微仰起头来,像是在嗤笑自己。
微风轻启,吹淡了屋子里香炉里沉水香,吹不散他心头风雨焦灼。
“孤很久没有醉过了。你在景帝身边呆了这么多年,喝过不少好酒吧。孤想问问,你知道皇宫里最香甜的是哪种酒吗?”
方瑾昌缓缓说着,思绪忽然间回到了过去。
林予恩不是原身,她没喝过皇宫里的美酒,至于书中的酒名更是看过就忘记了。
林予恩捏了捏自己的小鼻子,低着头不知如何答复。
方瑾昌倒是并不介意林予恩的沉默,方瑾昌温柔一笑道:“宫里的酒多,你大抵也是不记得了。孤记得父皇在世时,西域进贡了一壶美酒,那酒温润香甜,隔着幔帐都遮挡不住那香气。所有的皇子都把视线落在了那壶美酒上,你猜父皇赏给谁了?”
“景帝?”林予恩不假思索地轻声道。
这本应该是个毫无悬念的问题,却不成想方瑾昌摇了摇头,他似乎知道林予恩会说是景帝,斟酌着字句道:“其实不然。那时候六哥得了国子监大学士的赞赏,那大学士德高望重深得父皇喜爱,父皇说要奖赏六哥,便想将那壶酒赠给六哥。”
方瑾昌言语至此,忽而停顿。
林予恩见方瑾昌停顿了下来,便急切问道:“之后呢?”
按照原著作者的尿性,这个故事后头一定还有更加劲爆的内容。
方瑾昌声音压低了下来道:“可景帝也看上了那壶酒,景帝闹着非要那壶酒,父皇面子上挂不住十分为难。君王向来一言九鼎,既已经说出口,如何能够收回。”
“结果,六哥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将那壶酒砸碎。六哥说,既然这壶酒会败坏兄弟情义,那此酒便是不祥。不除之,如何安我兄弟。外邦使者与满朝文武皆是震惊,连景帝都不知所措。父皇也只能为了颜面,而夸赞了六哥机敏。”
方瑾昌所叙述的故事,并没有出现在《帝后》一书正文中,不过林予恩听后,依旧觉得这一切都很符合方瑾言的个性。
也符合作者的尿性……
然而,方瑾昌为何要给林予恩讲这件事情呢?
“林姑娘。”
一直背对着林予恩的方瑾昌缓缓转过身来,随着水声的波动,周遭的烟雾也渐渐地散开。林予恩看着浸在汤泉中那个瘦弱白皙的身影从雾气中渐渐清晰了起来,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林予恩脸上臊红一片,低下头去,紧绷的唇瓣憋出几个字来:“齐王殿下,这样不妥……”
方瑾昌温和的双眼对上林予恩躲避的双眸,眼底闪过一丝伤感,随后却又淡笑着道:“林姑娘不必害怕,孤不是登徒子。孤只是想劝你,深宫不适合你。六哥更不适合你,你应该有旁的选择……”
方瑾昌的话,其实只说了一半。他更想告诉林予恩的是,方瑾言恐怕是比景帝更加难缠的存在。景帝的狠都在明面上,而方瑾言的狠全都被隐藏了起来。他就像是一个等待机会的猎杀者,随时等待着敌人可以预见的破绽。林予恩能够在景帝手下安然活下来,不代表能够在方瑾言的眼皮子底下苟延残喘。
只是这样的话,方瑾昌不敢说。
方瑾昌担心,林予恩早已然对方瑾言有意。
他不想被林予恩讨厌。
这个世上本就没人喜欢他。
林予恩心头如乱麻,只得故作疏离道:“多谢齐王殿下告知。时候不早了,奴婢真的该走了。”
林予恩知道方瑾昌是好意提醒,然林予恩此刻还管不了那么多,她现在更重要的是眼下的窘境。林予恩迟迟未归,方瑾言又那么多疑,方瑾言怕是会以为林予恩勾搭上了他兄弟。
方瑾昌并不强求,微微冲林予恩点了点头,他似乎不打算继续追问什么,而林予恩更是逃似的离开了汤泉宫。
林予恩用自己的冰冷的手掌抚摸着自己发烫的脸颊,迫使自己冷静思考。
其实她很清楚方瑾昌此话的用意。
可她不想成为女主那样万人迷的形象,倘若方瑾昌真的对她动了真情,那林予恩可真是罪过大了。
她救他,可不是希望他以身相许啊!
林予恩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听见远处似有脚步声,一个眼生的宫女提着宫灯走了过来,瞧见林予恩,略带惊讶道:“林姑娘,您还没走呢?”
林予恩微微仰头,看外头这朦胧寂静的月色,时辰已然不早。
“皇上可有在寻我?”
林予恩赶忙拉住那宫女的衣袖问道。
那宫女略带嫌弃的推开了林予恩,嘴角带着嘲笑道:“姑娘把自己当什么人了?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俪妃娘娘呢。皇上此刻早已经安寝了。”
宫女言辞轻蔑,林予恩倒是并不生气。方瑾言并没有寻她,那大抵是不知道她在方瑾昌这里待了许久。那明日方瑾言问话起来,林予恩也就知晓如何回话。
宫女以为林予恩想要攀龙附凤,便故作大声道:“姑娘若是想去侍寝,大可以赛些银两给单公公。单公公是皇上身边的老人了,皇上对他最是倚重。姑娘本事大,大可以试一试。”
这位宫女品阶不高,脾气倒是不小。
这宫女到底是从那座阎罗殿爬出来的,这般臭嘴。
林予恩小脾气有些上头,冷眼看着那小宫女问道:“你哪个宫里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这宫女面色蜡黄,冷声道:“哼,姑娘是伺候皇上,奴婢是伺候齐王殿下的。你没见过,我却记得你。”
这小宫女说到这儿,林予恩脑海里倒是浮现出了一个名字。
“江桐?”
江桐,在原著小说《帝后》一书中是方瑾言赐给方瑾昌的宫女,专门照料方瑾昌的身子。其实说是照料,实则就是赐给方瑾昌的妾室。方瑾昌身子不好,虽是亲王却不受高门亲贵待见,这些人向来都是有利而来无利而散,谁会愿意把自己嫡亲的女儿嫁给一个随时可能殁了的王爷。
林予恩本以为江桐应当是个外貌清秀的,谁知却是个面色如土尖酸刻薄的,也难怪方瑾昌一直没有应允江桐入王府。至于为何偏偏是她被选中送给了方瑾昌,还得源于方瑾言独特的品味,方瑾言固执的认为,妻子若是过美必然是不祥之兆。而给方瑾言这样错觉的源头,还是景帝为了原身以至于美色误国。
原著中方瑾昌殁了后,桐香便想着攀附方瑾宇,不过方瑾宇自打遇见了女主就洁身自好了,如何会被这样的女子迷惑,最后方瑾宇为了证明自己对女主的忠贞不渝,便将江桐赐死,之后方瑾宇还强行把江桐的尸首塞进了方瑾昌的墓穴中。
想到这里,林予恩不经有些犯怵。
当初看原著的时候,林予恩并没有觉得方瑾宇和方瑾昌有何过节,这大抵也是为着方瑾昌年少早逝。可现在细细回想起来,这方瑾宇似乎也没有拿方瑾昌当兄弟。
江桐也是一愣,江桐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宫里认得她的人实则也不多,而林予恩这样孤傲的女子竟然认得她。
江桐的脸色并未缓和,依旧是冷言冷语道:“林姑娘,奴婢要进去伺候齐王了。您可以回去了。”
林予恩也不计较,淡笑着从江桐的身侧坦然离去。
月光照在纱窗上,夜寂静的好像深井里的水,没有一丝波澜。
“林姑娘,您可算回来了。”
单公公眼尖,林予恩前脚还未踏入殿内,便被单公公拦下来了。
方瑾言寝宫的烛灯已然熄灭,方瑾言此刻应该是安寝了。
方瑾言常年习武从军,十分警觉,所以安眠时周遭任何细微的动静都有可能惊动他。
方瑾言又不是个好脾气的,倘若被惊醒自然是会大发雷霆的。
单公公推着林予恩到了殿外,压低声音小心翼翼询问道:“姑娘这是去哪里了?皇上连折子都看完了也未见姑娘回来。皇上虽然嘴上不说,可老奴伺候皇上久了,知道皇上这必然是生气了。”
林予恩也小声解释道:“公公别多想,只是多陪了齐王殿下一会儿罢了。”
单公公却是眉间紧皱,心焦如焚道:“姑娘难道不知道齐王殿下向来都是由江桐伺候的吗?哪怕是皇上允准你伺候齐王殿下,您也不能真的去啊……”
林予恩一时语塞,她现下也是后悔了伺候方瑾昌。
这方氏一组的男人,一个比一个会折腾。
单公公又低下身来问道:“姑娘的守宫砂可还在?”
“不在了啊。”
林予恩有些失笑,这个单公公如何知道她跟景帝多年依旧是处子之身的。
单公公赶忙道:“姑娘还是趁早再去点上,免得皇上以为您同齐王殿下行了周公之礼。齐嬷嬷会带您去的,您赶紧吧。”
“啊?”
林予恩震惊的喊出了声,这一声叫唤似乎是惊动了寝宫里熟睡的男人。
站在远处的齐嬷嬷拉着林予恩要走。
寝宫里的男人,则是发出了一阵不悦地声音,像是含着怒气:“单泰滚进来!”
单泰是单公公的本名,一般方瑾言这样喊的时候,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单公公连滚带爬的进了屋子里,而林予恩则是被齐嬷嬷强拽着拉走。
翌日,
晨光无限好,可屋里的美人却是憔悴得很。
林予恩连夜被齐嬷嬷等人重新点上了守宫砂。
就这一夜的折腾,林予恩算是根本没有睡着,起身时更是还未到鸡鸣时刻。
方瑾言去上早朝了,林予恩叮嘱膳房给方瑾言做早膳。
方瑾言看似对什么都能够下咽,但实则却是个十足的挑食鬼,方瑾言样样不说,可你若是日日照旧,那么御膳房的总管便是个例子。
方瑾言登基不过几日,这御膳房的总管已经换了两任了,方瑾言虽然只是将他们逐出了宫,但对于太监来说,这已经是莫大的惩罚了。
新上任的御膳房总管便求着林予恩,望林予恩能帮着告知,方瑾言到底喜好吃什么。
方瑾言下朝时,林予恩正站在桌子旁等着。
“奴婢给皇上请安。”
林予恩恭恭敬敬俯下身来道。
方瑾言却像是没看见林予恩,在一旁坐下后,也未出声。
林予恩便只能一直这样拘着礼,看着单公公走到方瑾言的身边,替方瑾言布菜。
然,菜刚刚夹起,便听方瑾言不悦道:“这御膳房的厨子,是不想要脑袋了。”
单公公指尖一抖,忙道:“可是饭菜不可口,老奴这就去教训他们。”
林予恩见状连忙道:“皇上,这菜……是奴婢做的。”
空气中紧张的气氛倏然间像是凝固住了。
方瑾言微微冷眼看向林予恩,二人像是第一次见面般疏离道:“你做的?”
“是。”林予恩低着头轻声道:“皇上不妨先尝尝。”
方瑾言不屑地轻哼,淡淡道:“倘若朕觉得不好,你要替那些御厨去死吗?”
“皇上不是景帝,必然不会如此。”
林予恩的话让方瑾言脸上的冷意淡了些,方瑾言挥手让屋子里的人都退了出去。
“你过来。”
方瑾言嘴角浮上一层笑意,声音却冷清。
林予恩低着头慢步走到方瑾言的身侧去。
方瑾言忽而伸手一把将林予恩不由分说的拉入怀中。林予恩惊呼之间,已然稳稳地坐在了方瑾言的双腿之上。
“皇上……”
林予恩面色惊恐,双眸对上方瑾言那狩猎者的瞳孔,心头觉得有一丝不妙。
方瑾言的手有意无意的撩拨着林予恩的鬓发,发出阴冷地轻笑道:“林予恩,你当真以为,朕不舍得杀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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